梅季已有些不耐,拉开车门下来,程副官来不及阻拦,只好拼命的让军警制止那个女学生进一步的过激行为,好在那个女学生只是因为同学被军警逮捕而十分不忿,隔着军警冲梅季叫道:“你凭什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逮捕人?”
“不凭什么”,梅季神色倨傲,心头正一阵火起,逮捕个把学生而已,况且是方靖仪抓人,与他何干?
那位女学生神色慷慨激昂,兼之被梅季这略带鄙薄的话激怒,从两个拦着她的军警中间钻过来,义正词严的指责梅季:“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新任的陆军总长,年初在山东半岛打了胜仗的梅少帅——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什么我们打了胜仗,现在却要变相的割地赔款?你身为威海一役的总指挥官,难道不觉得政府现在的妥协是对你的一种羞辱吗?你作为陆军总长,不思如何改变代总统的妥协政策,反而助纣为虐,镇压先进运动,你如何对得起在威海死难的士兵?”
“难道对于你来说,他们只是你政治路途上的垫脚石吗?”
方靖仪才新上任,鉴于前一任的惨痛教训,生怕事态扩大,亲自冲上来想把这个女学生拉回去,梅季被她一席话说的一怔——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变相的割地赔款,他何尝不知道代总统不过是想对西方妥协争取国外势力的支持,好把代总统的那个代字去掉;他何尝不为此感到痛心疾首,一个月的浴血奋战无数士兵的鲜血,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可是——谁能理解他现在的难处?
他眯着眼审视这位女学生,一刹那间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似乎有着极深的印象,清眉疏目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些坚毅,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恍然之间,他凑到她耳边略带疑惑的问道:“我……在哪里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周围群情汹涌,在军警逮捕了刚才的男学生之后,后面的学生生恐这位新上任的陆军总长连那个女学生也一起逮捕,拼了命的想要冲突军警筑起的层层防线,试图将那个女学生拉回人流之中,在这样的推搡之中,梅季的举动显得格外的唐突和暧昧,于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女学生没想到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辩驳竟换来这样轻浮的对答,脸一红,条件反射似的抽了梅季一耳光:“下流!”
梅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方靖仪慌忙指挥人把那个女学生也拉下去了,梅季不知所以的摸着刚刚被抽了一耳光的地方,还沉溺在自己的冥想中——他一定见过她,照理说,这样牙尖嘴利的女学生,他若见过,又怎可能没有印象呢?
程副官生怕再出事,趁着梅季发呆的那一刹那把他推上轿车,警察们使出浑身手段拦开一条道,银色幽灵呼啸而过。
“传话下去,查清楚是哪些学生带头闹事——抓起来再说!”梅季在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那个女学生的来历后终于宣告放弃,在冲进他在北郊的私人宅邸雨庐之前丢下一句吩咐,之后他仍然在想,他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学生呢?那婉转中透着刚强的眉目……
程副官稍息立正:“是!”等梅季的背影消失之后他又喃喃自语:“怪了——四少前几天不是还说光靠铁血镇压制不住这些学生嘛,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军部插手之后事情果然办的利索了许多,第二天报上就刊登了消息:“北平三大高校学生联合抗议政府出动军警镇压”的新闻,同时刊登的还有几个被捕的学生领袖的照片。
报纸送到司令部时梅季刚刚给自己灌下一杯醒神的咖啡,他的早餐一向简洁明了:“这些报馆的消息倒还真灵通,给我找几个人去开导开导这些学生,先晓以真情动以大义,然后把他们的反应汇报过来!”事情既已到了他的头上,推脱也是推不掉的,不如及早想个法子。
程副官莫名其妙,不知道梅季打的什么主意,“少帅,之前逮捕的时候已经劝过了,这些人就是死鸭子嘴硬,口口声声叫着要和政府能拿定主意的人谈判——说政府一日不放弃和七国签订联合声明,他们的游行示威一日不会停止。”
“还有呢?”梅季微微抬起头,原本有些戏谑的双眸骤然射出冷冷的寒光:“他们就这么几招?现在什么时候——会在乎几个学生游行?”
“接下来,恐怕他们会进一步宣传,组织大规模的罢工、罢市……要是真给他们宣传下去,只怕日子不好过了。”
梅季略带嘲讽的撇撇嘴角,闹吧,闹吧——他一点也不介意让学生再闹大一点,军部的人对政府软弱的外交早有微词——分明是咱们打胜了仗,到头来还要变相的割地求和,这是任何一个军人也无法接受的结果。可惜政治远比前线复杂——他当然也知道,此次的局势,非一两场学生运动可以扭转的,军部的角色相当微妙,他固然想从拒绝和议中谋取最大的政治利益,却不能在如今实力不足以稳固全局的情况下贸然将所有的棋子都摆出来当靶子。
法兰西多士已经准备好,送上来摆在他的方长紫檀书案上头,梅季抓起来匆匆的咬了几口,正准备出门找几个下属开会时突然被书案上的那份报纸吸住了视线——他记得清楚其中有一个正是昨天冲上来直接揍了他一拳的那个学生,在他照片的旁边赫然是那个抽了他一耳光的女学生,眉清目秀的——昨天他只顾着想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学生,还没仔细看清楚那眉眼,今天细细的看了一遍,仍是没有丝毫头绪,相片上的女学生眉目间透着坚毅,纵然被扔到军部大狱,亦难掩逼人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