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要的急的话,鄙店加派人手赶制,一个礼拜就可以了”,掌柜的一边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把取衣的单子递还给欧阳雨,“拿着这张单子过来就好了。”
颜如玉和白芷正走过欧阳雨身侧时,听到掌柜的一声“梅夫人”,不由得都转了个头,多看了欧阳雨几眼,本来欧阳雨和胡畔这样一对年轻人在这店里量身制衣,并不惹眼,可这回颜如玉和白芷的目光既然已转了过来,自然马上就认出来这位女士正是梅四少新娶的夫人——欧阳雨。
白芷心底担心着刚才她们一番说话,或许都被欧阳雨听了去,照颜如玉的意思,如今梅季对新夫人的态度是极好的,若欧阳雨在梅季面前告上一状,自己以后的前途,怕是尽数毁了,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挣起来的一点成绩和根基,怎么抵得过梅季的庇护?她心里先慌了起来,转头去看颜如玉,盼着她能拿个主意,颜如玉也看过报纸,认出了欧阳雨之后,目光转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梅季身边的副官或是侍卫,她多多少少认识几个,却从来没见过这位年轻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白芷顺着颜如玉的视线,目光也落到胡畔身上,二人心中都在猜测这位陆军总长夫人,为何会和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制衣店里,又见到欧阳雨填了另一张单子,填好之后递给胡畔:“胡畔,这一张你拿着吧,我想你经常在学校里到处跑,制衣店送去了也许找不到人,你索性也自己来取,也免得麻烦掌柜。”
胡畔拿着单子细瞧了半天,他总觉得这样收欧阳雨的礼物不大好,可又不好拒绝他,况且他想着到时穿上这一身西装,是欧阳雨陪着他来量身的,心里自我安慰许多——虽然他只是作为一个买一送一的搭头得了这身衣裳。
“也好,我听说统一科目考试之后,有一项面对面的考试,穿的正式些去,也增加几分印象分。”
眼看着欧阳雨和胡畔就要转过身来,颜如玉忙拉着白芷就往外走——她们现在无论如何也惹不起风头正盛的总长夫人的,一面往外走,两人心底都想着一件事——听口气那位姓胡的男子并不是梅季的熟识,而是欧阳雨在学校的同学。
制衣店离汇文大学颇有一段距离,欧阳雨照例吩咐老张先送胡畔回汇文大学,她坐在车上,头一次打量这辆福特t型车——梅季的车都是当今世界最一流的那几个牌子,北平城里放眼过去也没有几辆,难怪白芷认得!保不准——以前还送过她们呢!
想到这里,连看着这轿车都不顺眼起来,到汇文大学门口时,欧阳雨皱着眉叫了停车:“老张,你先开车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叫人力车回去。”
老张迟疑着不敢回去,欧阳雨也不好硬赶他走,老张犹豫了一阵问道:“夫人,要不……我就在这里等着?夫人要是回去看同学,待会儿……还是我来接吧?”
欧阳雨不便勉强,赌气的踢着路上的石子,决定和胡畔回新文社看看老朋友,新学年又招了一批新社员,聚在活动室里正在分发宣传单,看到胡畔陪着欧阳雨回来,一伙人欢欣雀跃,胡畔被人叫走去借书,欧阳雨留下来帮他们清点今年所出的学报,翻着翻着就翻到六七月份的那几期,小边栏里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短文,随意一瞟,看到一个署名杜思媛的学生点评贺梅子的《青玉案》,最后一句赫然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不由记起签署婚书的时候,梅季签好了字把墨水笔递给她,立在她身边躬身看她签字:“你天生就是要嫁到我梅家来的。”
彼时她不解他的话,梅季看着她才签下的名字笑嘻嘻的:“从今往后,你就要冠上我的姓了,我觉着,我的姓,比你原本的姓,更配你的名字,你觉得呢?”
他一语双关的说:我们的性命,总是连在一起的。
她签的名字是“欧阳雨”,往后她就是梅夫人了,签名的时候,也要把梅季的姓放在她名字的前面,她读书的时候曾抨击过这种出嫁后就要冠上夫姓的不平等政策,现在却无端的为放在自己名字前的那个姓氏偷偷的欢欣。
方才在制衣店里生出的不快,马上被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驱散了,欧阳雨甚至有一丝自得——报纸上总喜欢说她和梅季是天作之合,她看多了,只当是无聊的笑话,也因为看得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自己也忍不住要去相信了。
这些日子她心情一直颇为阴郁,今日难得对自己的婚姻生出这样的信心,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许多,可惜刚刚参加完第一次都督代表大会的梅季的心情,就不如她的这么欢快了。
时隔三年之后,他再一次见到了欧阳北辰。
欧阳北辰不单止是位美男子——当年他们一同在海军学院,一起的同学还有遇刺的前总统的大公子左绍仪,三人常常结伴同游,他和左绍仪奉行人不风流枉少年的铭训,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欧阳北辰却从那个时候就十分之自爱,从不见他有任何交情好的女朋友,过着如清教徒一般的生活,经常被他讥笑为“假道学”,欧阳北辰却不以为意,甚至立誓说“共和革命一日不成功,一日不娶妻生子”,更引得不少名媛的追求,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现在欧阳北辰正在都督代表大会上做压轴的讲演:“愚以为,极端、过激的政冶革命之后,宜继以和平的社会革命,政治革命已使我中华民族,脱离封建帝制;而接下来的社会革命的使命,则是使我共和国,进入彻底的法制、共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