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欧阳雨唇角冷淡的笑意,这是他头一回见到她这样尖刻嘲讽的表情,带着些许不屑和鄙夷,他越发的疑惑不解了,她怎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一阵发怵后,他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想进门来和她推心置腹的谈谈——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明看得见那暖香温软,却连指头也不敢伸一个,这样的日子,叫人怎么过得下去?
欧阳雨不自觉的一缩手,侧着身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拿开你的脏手!”
此言一出,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她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怨言,他惊讶于她对他这样的轻视——他做错了什么?他承认那晚的行为是过头了,可她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是个无恶不作首鼠两端下流不堪的花花公子一样,他这一个礼拜的耐性被她如此的不屑消磨殆尽,积压在心中的郁气化作更刻薄的利剑:“我脏?难道你就干净了?我何曾追究过你的风流韵事,你倒有脸跟我算陈年旧账?”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她脸色灰败,绝望而受伤的望着他,这样的眼神让他也生出丝丝快意,明明知道她并不是不安于室的女人,明明知道她倔强难驯,明明知道她做总长夫人已经做得足够称职,他仍然忍不住要这样刺伤他,看她为他受伤,才能证明——他在她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位置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别过脸去,不敢看她凄婉幽绝的眼神,水落不上天,今天讲和的愿望是定然落空了的,索性转身大踏步的走回书房,一脚踹上门,回身一拳砸在书橱上——可惜他书房里书橱的玻璃都是德国进口的,坚固耐砸不易碎,白白砸红了他的指节,他却似毫无知觉,失魂落魄的倒在黑香柏木靠椅上,心中悔恨交加——今天绿槐取了西装回来,这原本是多么好的契机,偏偏让他给弄砸了!
推开紫檀书案旁的陶瓦格窗,初冬夜里的风直直的灌进来,他用这样的法子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欧阳雨今日的表现太可疑了些,他自忖认识她之后可谓洁身自爱了——每天除了军部就是雨庐,她是知道的,陈年的旧账,她以前并不曾较过真,除了偶尔打趣他和颜如玉之外……他自问和颜如玉之间清清白白,不怕她疑心,她也不过是和他讲顽笑话而已,何曾像今日这样尖酸刻薄?
事情怎会发展成现在这般局面?他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他心底固然深恨胡畔,可想着欧阳雨认识胡畔在先,而他和她还有余下的一辈子要过,不信他没有办法俘虏她的芳心——那日若不是他被白芷一通电话给激起火气来,也不该那样对她——他脑中灵光一闪……白芷?
白芷和颜如玉那日在制衣店看见欧阳雨和胡畔,想必欧阳雨也看到了她们,这两位的电影海报随处可见,欧阳雨不会不认识,再加上家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姐,上一回在欧阳雨面前提及颜如玉,保不定二姐和三姐也和她说过白芷——颜如玉是个有分寸的人,遇到欧阳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倒是白芷——实在让他不放心。
若不是白芷那天添油加醋的描述,怎会到今天这般田地?
事后他挂电话给颜如玉求证,颜如玉只说看到欧阳雨和一位男士在制衣店——欧阳雨若是要出去和人幽会,怎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让老张开车一路护送?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当时在气头上,脑子全然糊涂了,由此可见不止女人陷入了爱情会发昏,男人也会。
白芷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他并不是不知道——过去他没有正式的女友或未婚妻,带着这样一位以纯白玫瑰形象示人的电影明星做女伴,也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儿,前几年冒尖的戏子名伶,成就最高的莫过于嫁入豪门做一位姨太太,白芷大约也是做过这样的梦的,以往他并不介意她有这样的想法,可……如今不同了。
欧阳雨是西方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推行者,三番五次的在他面前鞭挞中国几千年来的陋习——农村的庄稼汉,多收了斗米,都想讨个小,更别提那些京中大员,有的家中的姨太太,一双手的手指头都数不完!他本来就受了几年西方的教育,对她又迷恋已深,又怎会再去和白芷扯上什么瓜葛?想来白芷是心慌了,生怕失去他这样一位靠山——鉴于他一贯定下的规矩,她并不敢三番五次的打电话来烦他,上个礼拜……大约是觉得抓住了一个好机会吧?
怀揣着这么一点星微的希望,他打开门,预备去和她解释一下,却看到卧室的房门早已关上了,他鼓起勇气预备去敲门,刚刚踏出一步,却看到卧室的电灯在这一瞬灭了——他心中升起的那一丁点火光也啪的一声熄灭了,艰难的挪动着脚步,关上书房的门——又是一夜孤灯难眠……
在以往常常带给她力量的温暖灯光,在今夜也徒增寂寞——昏黄的电灯,又怎能温暖寒到骨子里的躯体?
她怕黑,在南京的时候,常常整夜整夜的开着电灯,关了灯,一个人,她就睡不着,这半年这毛病好了许多——梅季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曾经对她来说是极难熬的长夜。
现在再也没有可以治愈她失眠的灵丹妙药了。
他这样看轻她——她曾为他的包容而感激万分,原来他一直瞧不起她,谁知道他在心底是怎样用更恶毒的字眼来轻贱她的?这仅有的那么一点点温情,也撕破了伪善的面纱,露出狰狞的面目,青面獠牙,在暗夜中如潮水般奔涌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