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天有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跟他说,东东,我是你妈妈。
谢东东感到惶恐,好像他现时拥有的一切都在突然间变得岌岌可危,如果他再大一点,就能说出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他只有四岁,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他所喜欢并且信任的人。
“就算我妈妈回来了,你也不要走掉,好吗?”谢东东轻声说。
小孩子的手是热的,刚才玩得太疯,还有点汗津津的,握得紧了,热度透过皮肤,让余小凡觉得这一下是握在她的心脏上的。
余小凡蹲下来,看着东东眼睛说话,声音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承诺。
她说:“好的,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余小凡很想再说一句“东东,你刚才叫我妈妈呢。”但她忍住了,只是做了自己刚才一直想做的事情,伸手拥抱了东东,并且把脸靠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
孩子光润的皮肤上还带着一层茸茸的细毛,让余小凡不舍得移开自己的嘴唇,然后东东偏过脸来,也亲了她一下,对她说:“我也爱你的。”
罗莎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见面的地点在世纪公园,罗莎莎匆匆赶到,紧张是当然的,想到就要见到睽违三年的亲生儿子,她内心深处除了期待之外,竟然还有些隐隐的恐惧。
昨天晚上,她在宾馆的房间里穷尽一切记忆回想东东的模样,但让她沮丧的是,她已经不记得儿子的模样了。
罗莎莎搜寻电脑里每一个文件夹,最后终于找出一张她抱着孩子的照片。
罗莎莎将这张照片冲了出来,冲洗店里只有一个中年阿姨,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话:“这是你儿子啊?”
罗莎莎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出神,只“嗯”了一声。
阿姨就说:“看不出来啊,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之后罗莎莎拿着照片回宾馆,一路走一路看。照片是在比利时拍的,她抱着东东坐在医学院的草坪上,东东哭得很厉害,她两只手抱着他,脸上表情尴尬。
离开东东的时候,他只有一岁多一点,小小的一个肉团,五官都好像没有定型,巴掌大的一张脸,哭起来上面的一切都皱在一起,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
但这是她的儿子。
有人迎面急匆匆地走过来,她没有注意,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那人就立定脚步恶狠狠地说了一声:“走路不知道看啊。”
然后就没声音了。
因为看到她双目通红,大概是要哭了。
回到宾馆之后,罗莎莎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她对自己说,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它从自己的手里轻易地溜走。
见过谢少锋之后,她前所未地肯定自己想要找回过去的生活,她想要与他重新开始,但谢少锋对她是那样冷淡,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东东是她手头唯一的筹码。
第二天罗莎莎清晨即起,打开箱子将自己所带的所有衣服都拿出来挑选,在镜前照了又照,竟是比要见谢少锋还要紧张。
床上一片狼藉,她越急越挑不好衣服,最后在空调中一脸薄汗,化好的妆都化了。
这样一耽搁,等她赶到世纪公园的时候,约好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盛夏,世纪公园里处处浓荫,日光烈烈地射下来,广场上的喷泉随着音乐高低错落,水花四溅,许多孩子格格笑着奔跑在当中,有些已经被水淋得湿透,泥鳅一样彼此追逐。
罗莎莎立在喷泉前打电话给谢少锋,电话铃响了数声,谢少锋都没有接,她正想按断,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
“爸爸,你的电话响。”
罗莎莎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小男孩。
那男孩脸上依稀有她的影子,还有一双与谢少锋一眼的,带着些内双的长眼睛。
她有一刹那的愣怔,仿佛眼前出现了幻觉。
她记得东东出来的时候,自己曾经抱怨过,为什么这孩子的眼睛没有随她,偏偏遗传了谢少锋的内双,谢少锋倒是说过,男孩何必太好看,言下之意,还是说她的眼睛漂亮,但罗莎莎总觉得遗憾,现在一看,四岁的东东五官长开,竟是一团光那样夺目,令她无法移动目光。
时间就是这样过的的吗?这孩子像一株分外健康的植物那样,令人惊叹的蓬勃生长了起来,而这一切都是与她无关的。
她曾是这孩子与这世界最紧密的联系,是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他是她的血肉。
但她却没有养他。
那她在这错失的三年中,究竟做了些什么?
强烈的悔意涌上来,让罗莎莎胸口闷痛。
手机还按在耳边,原本的铃声被按断了,谢少锋出现在谢东东身后,并且略略俯身,一只手按在儿子的脑袋上,另一只手指了指她。
喷泉的音乐达到高潮,水声与乐声交织在一起,令罗莎莎听不清楚谢少锋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但她清楚地看见谢东东抬起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穿越时空,孩子的目光令她颤抖。
谢东东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罗莎莎,表情很奇怪。
罗莎莎往前走了一步,但是谢东东往后退,像是有些害怕了。
又有人走到孩子的身后,是个女人,蹲下来扶住谢东东的肩膀,谢东东立刻靠在了她的身上,那是一个充满信任的动作,像是要从她身上寻求一些安慰。
罗莎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立在她面前,抬头看她的时候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