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车停在医院外,并不在医院的内部停车场里,这里并不妨碍交通,也允许停靠。然而一根猫条都没吃完的功夫,另一辆车忽然停过来,“恰巧”用车头别住了离开的路线。
车窗摇下来,里面露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脸。这张脸最近很值钱,出现在各种电子大屏幕上,有一双野性又春情泛滥的桃花眼,他的下颔抵着手背,盯着陆渺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居然堵到这儿来了。”
陆渺低头听小猫哼唧哼唧,抬眼瞥了一眼,隐隐有些印象。
“你也在等程总?”任澄说这句话时格外焦躁。他已经有一周以上没有见过程似锦了,一股隐隐的被抛弃感弥漫在心头,他的手指在车窗边缘摁的过于用力,指腹泛白,“像你这样的小模特心里都想着找个她那样的金主,我知道,但程总是个有洁癖的人,她的要求不低……她……”
程似锦的行程一贯保密,只有每周日下午雷打不动会来这家医院,是为了探望她久病的外祖母。这是任澄几个月来唯一察觉注意到的规律,他想不到一个靠出卖自己维生的小模特会有什么家人朋友住在这所昂贵不菲的医院,以他善于钻营竞争的思维,只能考虑到陆渺也是争宠的一员。
仅仅一周不到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任澄简直诞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和自负。他慌张地、不安定的心突然静默下来了,再次觉得自己会是那个特别的。
陆渺沉默了几秒,说:“程似锦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问这句话时,眼前闪现出陆拂那张苍白的脸。陆拂十四岁时就住进了这所医院,一个人至关重要的成长时期、变化急剧的六年,他都在医院中度过,只有在喜欢上程似锦之后,他才会露出那样青涩地、害羞的神情。
“……你是在挑衅我么。”任澄的眉峰拢在一起,语气有点冲,“我是程总的男朋友。”
男朋友?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时候,连任澄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从未在程似锦那里以男友自居,但在陆渺面前,他竟然猛地吐出这么三个字,在说完之后,他心跳得更厉害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轻飘飘地填满了大脑,这感觉就像是被润滑得过度了的机械,无论如何摆弄都只会发出让人心荡神驰的静谧闷响,没有一丝不和谐的噪音。
任澄推门下车,喉结重重地咽了一下,正想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地劝他离开,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
“男朋友?”
她抽了半根薄荷味儿的烟。
任澄蓦然蹿出这么个想法。他听到这声音轻微沙哑、低沉,一个柔和清润的女声,只有在烟草的浸润下会泛着这样磨砂般的轻哑。下一刻,所有的血液倒流回脑海里。
两人差不多是一起看了过去。
在高大建筑夹角的阴影里,一辆很不显眼的黑车停在那里。程似锦不知道到了多久,也不清楚她有没有看到什么别的,她靠在车尾,标志性的长卷发用夹子慵懒地拢起来了,碎发松散,鼻梁上架着细金丝边儿的眼镜,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细烟,火星在昏暗的阴影里明灭不定。
好融洽的灰。
崭新的颜色像填色的油漆桶一样泼入脑海,陆渺无法控制地发觉到这一点。比起那一天剧烈的一团鲜红,刻意低调的程似锦完全跟环境融为了一体,灰得恰到好处,他的大脑根本无从拒绝这种感知。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想把这种感知力暂时封锁,逐出脑海。与此同时,对面的年轻男人已经面色大变。
任澄的脸色只剧烈变化了一瞬,然后又很快镇定下来。他走上前去:“程……姐姐,你把我晾在旁边好久,我太想你才找过来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稳定,毫无滞涩地继续说:“我做了入珠,是活动的,会很舒服的。”
陆渺没听懂,但他直觉认为不是什么好词儿。
确实不是什么好词儿,这句话让程似锦下意识地扫了他下面一眼。这道不轻不重的眼神剐蹭,让任澄像条蛇一样粘了过来,明明是白天,还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外,他却将手虚虚地拢住了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说:“现在要摸一下吗?”
程似锦的眼神很淡漠:“你这么出来,经纪人知不知道。”
任澄道:“他巴不得我来找你呢。”
“不怕被拍?”程似锦倒是无所谓,“花边新闻对我可没有损失。”
任澄看着她道:“不怕,我只怕你不理我。”
程似锦笑了笑,朝他伸了下手。
男人眼前一亮,习惯性地低头把脸靠过去。但这次并不是一只手柔柔地捧住脸颊,而是攥紧的手指蓦地扯紧领带。
任澄踉跄了半步,几乎撞在她身上。他的喉结被领带勒出一道红痕,紧得让人吞咽困难,这双春情泛滥的眼睛立马湿润起来,他在演戏上有点天赋,登时就能变得楚楚可怜。
泪在他的眼眶里转动,程似锦指节压迫下的喉骨仓促咽动,分明喘不过气,却又不敢反抗地颤抖着呼吸。
“男朋友,”程似锦轻笑了一声,微微沙哑的声音落在耳畔,“你是说自己吗?”
他的眼泪完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