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之前的太太,破产以前是,破产以后就不是了。”他脸上的微笑还在,“以前常想,如果她看到后来的我,会不会后悔?可是真的到了后来,我又忘记了。小鱼,”他突然看她,又为了她脸上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温和,“我不该说这些的,别怕,不怕了,嗯?”
她不是害怕,不是的,她只是难过,难过得不知怎么办好,又觉得喉咙刺痛,鼻梁酸胀,努力了很久才哑着声音开口,“那她看到了吗?后悔了吗?”
他这一次沉默了许久,久到她都不期待回答了。又有错觉,错觉他看着自己的眼光变得遥远,透过她的脸,一直落到她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但他最终还是回答了,只有一句,声音很低。
“她看不到了。”
手指上有柔软的触觉,低头看到是苏小鱼的手,轻轻抓着他的一根手指,有些发抖,但一直都没放开。
他安静地看了她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温柔,“小鱼,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知道,我们谁也不可能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是不是?”
她明白,就像刚才他跳下路沿的那一刻,她曾有幻觉,恐惧再也看不到他,如果她再也见不到他,那么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恨自己曾经的决定?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湿润晶莹,小鹿一样,单是这么看着就觉得美好,多好,这个时刻,她在他的身边。
盛极而衰,一切都是轮回。他是从一败涂地,生死绝境里挣扎过来的人,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预料得见的动荡起伏所影响,没想到这一场金融风暴,竟然摧枯拉朽,波及一切,将他生命中的那么多过去一笔抹去。
得知那个消息之后,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破闸而出,混乱阴郁,眼前总有很久以前的那些片段徘徊不去。
但看着她的时候就是不同,她是小鱼,开心的时候眯眼笑,不快乐的时候就哭,简单得像一杯热巧克力,所以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温暖,生死无常,但他这一次竟觉得软弱,所以竟然依赖她在身边的感觉,所以不想放开她,只想她留下。
不想移开眼光,他就这样看着她,慢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小鱼,我想你在我身边,快乐,如果不,你可以离开,好吗?”
她手指一动,没答,也没有放开。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世上有许多自寻死路的例子,比如说螳螂生子,比如说蜘蛛交配,再比如说飞蛾扑火,最后还有,苏小鱼爱上陈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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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国道上一片死静,偶尔有大型货车经过,也是缓慢拖沓,尘土中的光线由远及近,然后不停歇地往前驶去。
出来的时候心急,孙大文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衫,之前心急火燎倒不觉得,但现在立在路边的时间长了,原本的一身汗湿被风一吹,只觉得自己从后颈到脊梁底都是冰凉的。
心里还悬着工厂,电话拨过去却没人听,不知道留在那儿的厂长他们怎么过完这一夜,他拨着拨着烦躁起来,想摸烟又发现自己早就戒了,身边一根都没有。
旁边的司机倒是摸出半包烟来,递过来一根,他接过来狠狠抽了一口,然后再一次抬手看表,重复这个不知做了多少遍的动作,
耳边传来司机惊讶的声音,只一声“嘿”。他猛地抬头,极远的地方两团雪白灯光飞速逼近,伴着发动机强劲的轰鸣声,来不及眨眼就听到急刹,寂静夜里尖锐短促,就在他们身前。
尘土漫天,孙大文与司机不约而同退了一步,是一辆黑亮巨大的suv,车上有人握着电话跳下来,拍门的时候还在大声通话,“哪儿啊,我说你这破手机定的是什么方位?这儿就一荒地。”
说话的是个平头男人,肤色略黑,鼻梁高挺,非常精神的一张脸,说完这句之后那头估计有了回答,他合上电话就迈步子,百忙中又抽空看了一眼呆立在一边的孙大文与司机,干脆地一挥手“嘿,哥们儿,别傻着,上车吧。”接着转头往路沿下的暗处吼了一嗓子,“死了没?别死啊,哥哥我来了。”
呆呆地看着他跳下路沿往陈苏雷那里去,孙大文和司机互望了一眼,两张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苏小鱼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她和陈苏雷所坐的地方离国道并不远,不过是在暗处,没有灯光而已,刚才那尖锐刹车与男人的洪亮声音当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这地方安静至极,她和孙大文他们一样被突然吓到,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到了跟前,本能地站起来,眼前一花,那男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方南,你别吓着她。”身后是陈苏雷的声音,土匪上门了,他还那么镇定,身前男人瞪眼看着自己的样子压迫感十足,苏小鱼腿肚子都抖了,一眨眼那双眼睛的主人倒是笑了,越过她的肩头跟陈苏雷说话。
“苏雷,你早说在这儿谈情说爱,我就不丢下一屋子人飙过来了,回头还得让他们埋怨。”
“方先生。”吴师傅刚赶过来,看到他也招呼了一声,很是高兴的样子。
原来连吴师傅都认识他,看来这儿只有她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先生接受不良,苏小鱼低头。
方南看上去粗糙,行事倒也细心,这样百忙之中居然还带了个医生来,那医生带着副眼镜,一脸斯文,还穿着白大褂,从车上下来之后就扶着车门喘气,看着方南的眼光颇多埋怨,多半是被他从哪个医院临时拖过来的。
孙大文等的车也到了,道别的时候满脸愧疚,陈苏雷上车前与他握手,又与他低声交谈了几句,苏小鱼站在一边等,方南正拉车门,这时把脸凑过来饶有兴趣地看她,侧着头,说话的调子一点都没降低,“看上那家伙什么?他就那张皮还能看看,里面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