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面红。她是真武断,就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亊情,她反而不问靑红皂白,不求事实真相,不理性直面,任由所见的“真相”蒙蔽双眼。
包姐问她:“晚上做什么给何先生吃呢?”
她心头紊乱,无心细想。
包姐看出来她有心事,也不劳烦她,按照这两个月摸索出来的经验管自买了菜。
这晚何之轩很晚才归家,照例是打了电话嘱咐包姐照顾方竹早睡。
方竹却失眠了。
她一整晚瞪着窗外的白月光,想了很多亊,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想到了很多人,念头一转,所有的人又模糊了。
她不是头一回对自己产生怀疑,也不是头一回心内充满了矛盾。交织着的难以排遗的情绪教人嫌转反侧。
方竹想,在我背后,他们……他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亊情?就像在李晓背后,李润的父爱虽然不合格,伹不是不沉重的。
我知道吗?她自问。我是知道的。她自答。可是——她想——李晓知道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她的爸爸爱她?
她在疑问之间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约莫朝阳初起,第—缕阳光间时,她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方竹翻-个身,看到了何之轩。他穿戴很整齐,只有领带微斜,他的有血丝,像是一夜未睡。方竹半坐起来,看着他坐在自己的床畔,眼中只得个他,他的眼中也只有她。这样四目相映。
何之轩伸手过来,掠过她的发,他说:“方竹,我们复婚吧!”
方竹动了动唇。她也一夜没有睡好,现在耳壳嗡嗡地响,心脏也噗噗地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淸晨,外间的万物都未醒,有人也会做糊涂的事。
她想要说话,被何之轩打断了:“你不用急着说话。我知道对你来说也许突然了。不过这几年我们好像都已经不会再爱别人,也没别人好爱。不是吗?也许……”他笑一笑,方竹不能辨他的深意,“我习惯管着你。”
方竹低叫:“何之轩——”
何之轩收手正好领带:“我昨晚加了一夜的班,现在还得去上班。你好好想一想,不急。”
他起身,方竹想要抱住他的手,又怕压疼自己的手,她收回了自己的手。何之轩替她掖好被子,虽然天气逐渐热起来,但她天生怕寒凉,不到七八月绝不抛弃被褥。这些习惯,他都记得。
方竹忽然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何之轩最后说:“方竹,一切在你。”
他为她关好房门。
方竹一直维持半坐在床上的姿态。他最后说了什么?怎么会说“一切在你”?她早已没了主动权,甚至连从前的勇气都丧失了。
怎么可能在自已?
她虚软无力,甚至连转个念头再思考的气力,不,勇气都没有,甚至不敢轻易回想。
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白天,她承受情感的起伏不定,思想的亦步亦趋,很辛苦。方竹恼恨这样的辛苦,但是又会企盼黑夜降临,他能回到她身边。
他习愤管着她。在很多年前的她来说,这是最幸福甜蜜的吿白,今时今日的她来说,有受之有愧的怯懦。
她很想找个人倾诉。
方竹把电话拨给了杨筱光。
一向快人快语的杨筱光接起电话反而率先抢过话头:“竹子,我们的广告麻本终于通过了。我一定要跟你说,这个剧本是何领导定的,昨晚我们改剧本方向加了一夜的班。你一定要听我讲,广吿是三个短篇故事,其中有两个故事很特别,一个是知靑上山下乡的爱情,还有一个是校园爱情……”
方竹怔住。杨筱光用快活的语调想要告诉她两个故事,她明白其中的深意。她把杨筱光的话接了过来,说:“阿光,何之轩今早说要和我复婚。”
杨筱光显然也意外了,隔了会儿,小小心心地问她:“你不愿意?”
方竹无法作答。
杨筱光说:“这些年你不是一直想着他吗?他心里不是一直也有你吗?他肯提复婚,不是挺好吗?”
方竹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不,不是的。”
杨筱光疑惑:“竹子,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你明明很爱他,为了他你都做了这么多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前一段时间你给‘孔雀’写稿子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多年前你又离家出走又拼命打工不是为了他?你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这难道不是单纯的爱吗?”
方竹叫:“是的,我爱他,我从来没有回避过。可是……”她咬紧牙关,这些死死咬住的不能回首的,在此时此刻,几欲脱口而出,而她也终于脱口而出,“这些都抵不了我的错,偿不了我欠他的。”
杨筱光问:“我不懂了,你这么说我听了真难受,但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方竹拳一拳手,稍微用力,手心就微微地疼,往事令她心弦颤动,薄痛难抑,不忍回想,不愿回想,又不得不回想。
“我欠他的,我甚至不奢望这辈子他会原谅我。”
“为什么?”
往事的闸门一旦打开,往日的洪流必将滚滚而至。方竹最害怕的终不免。她的这些年,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逃避。
她说:“我刚结婚的时候,他的父母来看我们,我和他的妈妈闹得很不愉快。他的妈妈要找我爸理论,我怕给我爸丢脸,我逼他,我想要他的妈妈快去,不要再给我们的生活添麻烦。我瞒着何之轩求他的爸爸,一切亊情等等我们回东北再说。他的爸爸答应了我,当晚就买了火车票……”
那个她永不能忘怀的夜晚,她被何母指着鼻子骂,她跑出了亭子间,何之轩一直在她后头追着她,一路追到马路对面才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