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促狭地问方竹:“领导还天天烧菜啊?”
方竹笑笑:“有时候。”
杨筱光在公寓里转了一圈,讲:“才—室一厅就要上万,欺负老百姓嘛!”又东看看西看看,发现书房是保姆睡的,卧室是方竹睡的,于是不禁问,“领导怎么办公的?”
方竹指指客厅内的茶几,那下头塞了插座和笔记本电脑。
杨筱光望望卧室,里头是张单人床,问:“你来了,他睡哪儿?”
方竹指指沙发。
杨筱光点点头,又见方竹虽然双手还缠着纱布,但是头发衣服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人也算精神,就说:“他真的挺会照顾人的。”
方竹点头,表示同意。
杨筱光坐到她身边,问:“竹子,这里虽然没有家的环境,可是有家的气氛。”
方竹斜斜靠在沙发靠肩上,何之轩日日睡沙发,好像这儿也有他的气息。她怅怅地对杨筱光说:“他一直比我会打理房间,收拾得可干净了。这点我拍马都追不上。”她回神见老友神情也似心事重重,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事?”
杨筱光长叹一声:“以前你和何之轩吵架闹别扭,你痛苦、你彷徨,我都不大能理解,因为我不了解谈恋爱原来这么麻烦。”
方竹审视地看着她。从来乐观的老友,脸上开始有了心事,这可不像她。她福至心灵,问:“找到令你膝盖发软的人了?”
杨筱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歪在沙发的另一边—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敲沙发靠垫,问方竹:“竹子,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方竹把这个问题想了一想,才回答:“你是个认真坚持又没什么野心又热爱生活的人。”
杨筱光吁口气:“是啊,是不是挺惨?做什么事情都累,可又不上进。我昨天看到一句话,你听听像不像我。”她回忆了片刻,开始复述,“我的梦想,是做个稻草人,站在稻田边看星星,闻得到稻花香,下雨的时候披烟雨,有风的时候看杨花,我还想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让自己越来越轻盈丰盛。我就想做这样一个幸福的、自由唱歌的稻草人。”
方竹把她的话又喃喃复述了一遍,笑:“确实挺形象。记得你以前念书,花十分力学习,考试倒是随便应付。后来你工作,花十分力工作,对升职要求倒是无所谓的。”
“我妈一直说我没出息。”
“我现在能懂你的膝盖发软论了。”方竹笑。
每个人都有难以挣脱的情感桎梏,看不透的人生前路。
杨筱光抱着方竹的肩:“有人理解可真好。我们相处了十多年才有这样的了解,可当一个你才认识几个月的人,都能这么了解你,会不会让你感觉恐怖?”
方竹想了想,笑:“确实。”
她想,她当年同何之轩谈了四年的恋爱,还不能把他的内心看个清楚。
没有想到,杨筱光竟然也这样发问了:“你觉得你能看得透领导他吗?”
方竹黯然下来:“他很少和我说心事,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是选择直接告诉我结果。如果说我有多了解他,我没有信心这么承认。”
包姐做好了饭菜,摆好桌子,问方竹:“何太太,今晚我家里有点事,这个周末可以请个假吗?明天上午我就回来。”她的眼光是看向杨彼光的。
杨筱光就说:“好的好的,我来照顾何太太。”她说着笑嘻嘻地看向方竹。
方竹答了一声“好的”。
等包姐走后,杨筱光嘻嘻笑道:“她都叫你何太太。”
“我总不能说不能这么叫,别人一听会想歪的,这样不大好。”
杨筱光想,老友就是心事重,现在更甚从前。
方竹的手目前仍旧没办法活动,杨筱光便喂她吃饭。她发现保姆煮了鱼片粥、淸炖的鸽子、白灼的芥蓝,都是淸爽的,适合病人。她问方竹:“菜单是领导开的?”
方竹说:“他和包姐商量的。”
“我真的是服帖他,他是十项全能选手。你喜欢他是有道理的。”
方竹同意:“他家务一向做得好,以前生煤炉、洗衣服都是他做的,就是烧菜还差一点,不过也比我强多了。”
她会想,会不会是自己过分的依赖,让何之轩有了百上加斤的压力?
他俩自开始同居,何之轩便把一切该担负的都担负了起来,是没有令她受过丝毫委屈的。
那时候,他们住的小亭子间没安煤气,只能在天井里生煤炉。何之轩在大热天穿着白背心运动裤,在天井里放煤饼生火,火候控制得相当好,一忽儿就能烧水做饭了。看得隔壁好婆都对方竹夸道:“这样好的女婿你怎么找来的?没见过比本地男人还能做的人。”
何母不比本地好婆,她看见何之轩忙了一天下班后还得在公用灶庇间洗菜做饭,身边和他干同样工作的都是女人,她忍不了,在吃饭时就撮着筷子对方竹说:“我们那时候哪里还等男人回家做饭给自己吃?男人干了一天的活儿就够累的,这事怎么做得出来?”
方竹扒拉两口饭到口里,不是滋味。
晚上,何母在招待所住得气闷,来他们这儿串门又看见何之轩在公用卫生间洗衣服,扭干的是一条粉色女用内裤,那脸色立刻变得比冻僵的茄子都难看。
最初同居的时候,方竹是同何之轩约定好你干一,我干二四六的。可生煤炉的手法她怎么学都学不好,力气又没男人大,次次都弄得天井里都是烟。做不了饭就只能去做洗漱工作,可一碰水手上就会发疹子过敏。这些活儿在后来被何之轩一件一件都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