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怪我吗?”他的手覆在她的膝盖,就那么仰视着她,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纵使彼此都知道这个答案不会让他心遂。
“允文,你做这些,根本于事无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
“你还是怪我的,对吧?”
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话,固执地在原地打转。他也不回答她,自己做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挟还是报复?他只是那么执著地在道歉,然后恳请原谅,像是一个犯错的人在爱人面前忏悔。
朱小北拍开他覆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舒允文脸上有片刻的僵硬,旋即笑了,就好像被人打破了一张面具,破碎,然后又戴上了另外一张面具。他的神情再也不是那么楚楚可怜的模样,站起身,坐在她的身边:“小北,你觉得我是在拿你要挟言若海?拿你要挟他?他还不配。”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冰冷得像是从地窖里升起,有隐隐的不甘和与生俱来的骄傲。
“他那样的人,身家性命比儿女情长重要,切身利益比感情重要,就连区区一个dh在他眼里都比你重要,你以为舒弭的下场跟你有关系?就算你不受那些委屈,他照样也要下狠手,杀人杀死,这不就是他的作风?”
朱小北没有说话,她无法反驳。舒允文的每一句话都敲到了她的死穴,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
“这样的人,值得我拿你去要挟他?小北,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吗?言若海是个彻头彻尾的利益动物,他是没有心,没有感情的。你自己扪心自问,当初他走得倒是潇洒,可是有没有考虑到你留在dh的处境?他就像扔垃圾一样把你扔在了dh,他爱你?他会让你一个人在俄罗斯一待就是两年?其实你不过就是他的一件战利品,他赢了,也顺带把你捎带着。要是他一日拿不回dh,你想他还会要你吗?”
战利品三个字深深刺中了朱小北,她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小北,连我都看得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你还一直蒙在鼓里?你觉得就这样把头埋进沙堆,装聋作哑,就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还要妥协到什么地步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朱小北吗?”
“舒允文,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当然,您要当傻子,没人能拦得住你,反正还有更傻的给你垫底。”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自嘲,还有深刻的无奈,让朱小北浑身的利刺瞬间没了攻击的目标。
周围还是那么静,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言若海,他不是那种人。”她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他看着她,清楚地看见她的挣扎和矛盾,“朱小北,问问自己的心,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吗?”
怨吗?那是有的,也是她无法说出口的耻辱。
说不出口,不是因为伤口太深,而是因为难以启齿。
关于苦难,她终究还是见识得太少。她的父亲在她读高中的时候就想把她送出国,“咱们这孩子就这样养大,与其长大了才知道吃苦,还不如现在就让她多吃点苦。”她的母亲就会在一旁打断他,“朱建明,我告诉你,要是我家小北受了点委屈,我肯定跟你没完。女孩子要娇养,你懂不懂?你怎么忍心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吃苦受累?”
她就是这样长大的,所以对于苦难的认识永远都停留在理论上。她用她的这些理论在说服着自己什么叫人之常情,也在说服着很多超出她原则的人或者事。她是在用她的教养在隐忍着所有的屈辱,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真的算不上什么。
如同她不理解当初言若海的离开,就如同言若海也无法得知他的独自离去带给她的屈辱和伤害。如同她不理解言若海对于dh和舒弭的报复,就如同言若海无法理解她在小黑房里度过的那三天承受着怎样的裂变和对灵魂的洗礼。
无法诉诸于口,就连最亲近的父母,她的倾诉也只是止于表象,她试图把自己从事件中抽离出来,用一种客观的超乎冷静的心态去剖析这些事情,却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带着强烈的不安和屈辱感去回忆,带着一种血肉感去回忆。
她不敢,因为一旦这样做,一种铺天盖地的耻辱会烧毁她的理智。因为这是对她骄傲和尊严的打击。
她的怨藏在心里,刻进骨子里,然后再试图用一种普世的价值观在说服自己。这就是所谓的成熟,这就是所谓的得失。
可是恨呢?却谈不上。
朱小北的人生字典里,恨是一个很稀缺的字眼。要恨一个人得费多大的力气?你要把这般比爱还要强烈的情绪刻进心里,那个人的名字一旦提及,就好像心脏被人猛地捏了一下般的痛不可挡。她还承受不起这样的情绪,所以,她真的还没有恨过哪个人。
即使,那么多人,都在她的面前祈求原谅。
言若海对她说对不起。
何维彬对她说对不起。
舒允文也对她说对不起。
可是,不原谅与恨,终究还是有一段距离。
她从骨子里反感这样的情绪,因为人一旦被这样的情绪操控,那么这个人也终究会变得不像自己。
就好像言若海对舒弭的仇恨。
就好像姜敏娜的仇恨。
就好像舒允文的仇恨。
仇恨,会蒙蔽双眼,会看不清楚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你到底是想要得到些什么。损敌一千,自毁八百,这就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