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荣说:“我在想,如果我们都走了,你爸咋办?我要给他老人家多弄点钱傍身。”他伸手抱住了丫头。
他们无声地依偎在一起,听到风拂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小荣随手摘了一片树叶下来,用手一撮,放在唇边,吹了一曲《小小竹排江中游》。
后来,洪老头从小荣那儿又取了一批水壶。这是笔大生意,老毛子要了很多货,小荣就装病回了两趟家,其实是去南方的小镇组织货源。
小荣和老毛子约定在山里的边境线旁交易,货是分批带出去的,都是小荣和洪老头一块儿送的。只是剩下最后一批货时,兵团恰好要开会,丫头对小荣说:“我和我爸去。”
小荣同意了。
只是丫头的运气不好,她和洪老头的手推车刚进了林子,就被一束手电筒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他们被送去城里的拘留所,审讯的同志和蔼地告诉他们,他们在林子的那一头发现等货的苏联兵,鸣枪警告,苏联兵落荒而逃。他们在林子里搜查,直到遇到洪老头父女。
洪老头在拘留所犯了老慢支,丫头被警察同志带到他跟前。他艰难地向丫头使眼色,一直到他被卫生队的人抬走。
丫头知道父亲的意思,如果不招出小荣,他们就是一条“投机倒把”的大罪,是要被枪毙的。
但是如果招出小荣,小荣会被枪毙。
丫头坐在拘留所冰冷的监牢内,特别想念小荣用树叶吹出的《小小竹排江中游》。
故事说到这里,江湖着急地问洪蝶:“小荣去救丫头了吗?”
洪蝶摇摇头,“丫头被关了几个月,她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父亲主动交代了罪行,但是坚持自己的女儿并不知道这一切,最后他被判了死刑。”
丫头被放出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被枪决了,父亲临终写了一张字条留给她,上面只有一句话——“好好过日子”。
她攥紧了字条,埋葬了父亲,然后直奔兵团,想找到小荣。
这一年知青大返城,兵团和农场都乱哄哄的,每天都有大卡车接走一批又一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年轻人。
丫头找到小荣的班长,又找到了团长,他们都是当时和小荣一起被她救下来的人,她想他们一定知道小荣去了哪里。
但是班长什么都不肯说,团长最后告诉了丫头,“小荣第一批就走了,是小虎弄回去的。”
后面的故事洪蝶说得十分简短,“后来丫头辗转去了深圳打工。她表现很好,剪过纸的巧手干什么都灵敏,很快升职。她还去念了夜大。她遇到了她后来的丈夫,她的日子越过越好,但是她不会忘记,她的爸爸是因为她死的。心里的悔恨会跟随她一生一世,但是她的爸爸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江湖喃喃叹息,“可是,不是小荣死,就是她的爸爸死。这样的选择真难。”
洪蝶说:“再难,要过去,总是会过去的。人生不过如此。”
月亮往西面偏移,日子也不过如此。月亮将要被太阳替代,开始一段全新的历程。
江湖从温泉里站起身来,她拉起了洪蝶,说:“洪姨,谢谢你。”
洪蝶同她携手,走出温泉,一阵山风迎面吹来。洪蝶说:“你瞧,时间过得多快,又是新的一天。尽管有逆风,可是逆风处有朝阳。”
江湖抬起头,果真迎风可见朝阳,一线一线的光在黑幕下探露出头,能够温暖双瞳,坠落的星子已经不见了。
而春天也应该会很快来到。
chapter02决意逆风去
面对迷茫的未来,
她渐渐学会隐忍。
只因为开始懂得:
自己并不比别人幸运,
而冲动,
永远比坚强容易。
上海的春天,确实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来得早。三月出头就有微微的热风扑面,让人从容脱去厚重的外套,轻装上阵。
有了好的气候,才能告别一季残冬,重新站回起跑线,迈开一年的序章。
在浦东郊区的南段,隔着主干道的两边,有总计占地一千亩的巨大建筑群矗立,气派非凡,尤其隔道两边主楼间还修了封闭式天桥,桥身挂着一排巨大的广告语——“我的城市,我的生活:自由马”。
徐斯先把他新买的雷克萨斯停在马路一边,卷起手边的报纸,在扔到车后座之前又瞧了一眼。经济版头条一排黑体大字,写着:“红旗集团控股方四水市纺织一厂拟于近日对外出售原红旗分块业务”。
他丢开了报纸,打开车窗,探出头往这边的天桥上张望,看到有工人正在作业,准备将广告牌缓缓放下来。
徐斯把车开入厂区,才停好了,就看到了舅舅方墨剑从车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工作人员和服装业的大老板。
方墨剑见到徐斯并不太意外,但也没有当众招呼他,只管同身边人讲着话。徐斯就意态悠闲地在旁等着,直到觑见舅舅独自往二楼的大会议室行去,他才跟了上去。
方墨剑先是瞪他一眼,“你今天这么急吼吼过来是打的哪门子算盘?”
徐斯笑嘻嘻地讲:“我来学习参观。”见方墨剑板牢了面孔,他才又接着讲道:“我一直对自由马的童装副牌小红马挺感兴趣的,这回来看看。”
方墨剑骂道:“小狐狸,我早知道你没安好心。”
虽然被长辈说中了心思,但徐斯并没有心虚。他会选择今日赶来,的确是没打什么太光明正大的主意。
稍后,一旁的会议室内即将由四水市经济系统的领导代表红旗的股权方来宣布红旗集团的分块业务出售计划。今日到此的企业家们全部都是打着同他相同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