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啊,我们是公家单位,留人得有综合考量啊,就这几个位子,你明白了吧?”
他明白了,事实既定,他再无法接受也得面对现实。
唐毅开始另寻工作,但最佳的求职期已经过去,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尘埃落定,而他之前拒绝过的那些公司也不可能为他独独留下一个位置,踏上社会的第一步,唐毅走的艰之又艰,学校里的一切风光都不再是值得骄傲的东西,这个社会需要的是过硬的关系与后台,或者有钱也可以,但问题是,他什么都没有。
唐毅的煎熬沈智都看在眼里,沈智的工作已经定了,她读国际贸易,最滥俗的专业,却是一贴万金油,她又不挑剔,很快就定下了一家外贸公司,第一天下班回家就兴高采烈地说德国同事夸她漂亮,还一定要在加班后送她回家。
睡下时,唐毅伸出双手抱住了沈智,他们总是这样睡,面对面,脸贴着脸,尽可能地将身体贴合在一起,沈智喜欢在倦意中不停地小声说话,颈子搁在他的手臂上,手抱住他的腰,小腿缠住他的,俯视的话,好像一株藤缠树。
但从这一天的晚上起,沈智开始背对着他,睡觉时再不肯回转身子,唐毅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但沈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胸膛贴着她的脊背,腿弯贴着她的腿弯,心口的地方,紧紧合着她的肩膀,这样恋恋不舍的姿势,让她想流泪。
如果她将他留下,一切就会变好吗?爱一个人,如果不能给他最好,那成全他得到他能够得到的最好,这样的想法,是错的吗?
沈智不知道,但她永远记得那个阴冷傍晚,桥洞阴影下,唐毅母亲沉重的一跪,她说唐毅拒绝出国深造是为了她,说她料到她会成为自己孩子未来的挡路石,但她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哀求地一跪,让沈智惊恐万状。
唐毅的母亲见过沈智,也深深记得这个女孩子,那个从儿子高中时起便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女友,儿子爱她,她看得出来,她也阻止不了。从丈夫患病开始,儿子已经成为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他早已不是个男孩,所想的所做的,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多,他决定的事情,她这个做母亲的,根本无力改变。
但爱情,这么小的两个孩子,他们懂什么爱情?
这不是他为爱发疯的时候,他需要的是自己的前程,作为一个母亲,她愿意为了儿子做任何事,包括不顾尊严的哀求,哀求那个在儿子心目中,重量大过自己的前程的女孩。
又一次的加班之后,沈智的德国同事艾瑞克与她一起下楼。
他喜欢这个洋娃娃一样的中国女孩子,但她总是对他的殷勤视若无睹,除了偶尔答应让他送自己回家,其他的邀请一概拒绝,在车上也很沉默,时时望着窗外出神,好像身边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当然也包括他。
“沈,一起晚餐吧,我朋友在新天地发现一家特别棒的餐厅。”艾瑞克曾在德国学过一年中文,公司又替他在国内找了汉语老师,日常表达不成问题。
沈智没有回答,走路的时候都带着茫然出神的表情,两个人已经快走出公司大门,身边有熟悉的同事笑着与他们打招呼,艾瑞克对他们招手,然后继续转回头面对沈智,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
她终于听到了,但只是转过脸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用声音在空气里画了一个问号。
艾瑞克略有些失望,两个人已经走到自动门的跟前,门开了,他心里叹气,但沈智忽然在门前停下脚步,侧过脸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种突如其来的,热烈的,阳光一般的笑容,让艾瑞克受宠若惊。
“你刚才说什么?”她开口问。
他立刻第三次重复,“我说新天地有个餐厅不错,一起去吗?”
“今天?”她微笑着。
他几乎要被那个微笑融化了,立刻点头,“现在就可以。”
她点头,仍旧微微地笑着,“好啊。”
艾瑞克雀跃地伸手叫车,沈智一直维持着那个笑脸,小鸟依人地立在他身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都没有向左右移动过一瞬。
出租车停下,艾瑞克充满绅士风度地替她拉门,沈智率先坐了进去,门合上,顶灯熄灭,车身飞快地融入车流,转眼消失在繁忙的街道上。
这天晚上,艾瑞克与沈智共进了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他用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汉语尽可能地表达了自己的追求之意,但沈智一直心不在焉,最后将她送到楼下时,沈智回身,欲言又止,路灯下,年轻女子特有的,带些透明光的瞳仁,让人晕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但眼前突然一空,再看沈智已经被人拉入怀中,拉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目色如血。
“为什么?”唐毅的第一句话,是对着沈智问的。
他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正如几个小时前他不相信沈智会在他面前与另一个男人携手走掉那样。
唐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他没有上楼,就在这个地方,独自立着,熟悉的街道,弄堂里穿出的炒菜声音,一扇扇窗下晾晒的万国旗般的衣物,路人的交谈与侧目,一切都成了黑色的幕布,铺天盖地,让他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直到他再一次看到沈智,看到她从深夜的出租车上走下来,与那个异国男子携手对视,四唇几乎要碰到一处。
沈智被唐毅抓住,脊背碰一声撞在熟悉的胸膛上,并不痛,但一阵撕心裂肺的感觉从她体内涌出来,让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艾瑞克不明情况,但情急之下立刻反手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