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沈智跟着全家到五星级酒店喝喜酒,爸爸老同学的儿子结婚,喝完喜酒全家还被留下来参与闹洞房了,走出酒店就已经过了十一点,一家人立在路口叫车,城中热闹之地,对面就是灯光闪烁的酒吧,沈智妈妈最看不惯这样的场合,皱着眉头跟丈夫说话,又抱怨这里连车都叫不到。
“那去对面叫吧,我看那儿车多一点。”沈智父亲开口。
“不去,那地方乌烟瘴气的。”
沈智没说话,她觉得眼前有幻觉,将近半夜,她居然看到唐毅立在街对面,穿着黑色的制服,站在那家酒吧门口,正在替人拉开车门。
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他。
“姐,你在看什么?”沈信看她两眼目不转睛,也觉得好奇,凑过来问了一声。
“没,没什么。”沈智想过去确认,但是立在街道那边的唐毅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隔着宽阔的街道,隔着穿梭来去的车流,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然后他的一切动作都停止了,僵住一瞬之后才慢慢挺直了身子,远远地看着她。
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沈智再无疑问,那个人,绝对就是唐毅。
她脚下一动,但手却被弟弟抓住了,耳边还有催促声,“姐,老爸拦到车了,快来。”
她在仓促中被沈信拉进出租车里,门合上之后立刻又扑到车窗边往那个方向看,但刚才唐毅所立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酒吧门口明晃晃的霓虹,不间断地闪出各色光芒。
沈智看到的确实是唐毅,在她坐在出租车中为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匪夷所思的时候,他正立在酒吧的大门后,懊恼到极点。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地方打工,尤其是她,他不知道沈智会做出什么样反应来,如果她跑来问他,你为什么会在酒吧门口替人拉门,他又该说些什么?
这两年来觉得自己已经对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都能妥善应付的唐毅,在这一刻烦恼得头疼欲裂。
沈智并没有当面跑去质问唐毅,她不认为这样会有任何结果。按照唐毅的性格,她不用问就能想象出他的回答是什么。
他一定会板着脸说,“不是我,你看错了。”
或者,“你又撞到脑子了吗?”
沈智没有撞到脑子,但她想知道真相。
她在帮班主任整理全班成绩的时候问了,“老师,唐毅是从哪儿转过来的?为什么会转到我们这儿?”
唐毅替班里拿了不少奖了,班主任听到这两个字就露笑脸,“他从城东转过来的,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应该拿了高校物理联赛的冠军,我们校长点名问人家要来的吧。”
拿了冠军就转校?太不知道忠于母校忠于党的道理了,沈智在心里撇嘴。
“那他爸妈是做什么的?老师你去家访的时候见过没?”
从没听唐毅提起过他父母,那么神秘,她又想到立在酒吧门口的唐毅,他父母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干什么?
“我还没去过他家,他说家里最近有事,不太方便。”班导说到这儿突然对沈智眨眼睛,“沈智啊,你是不是对唐毅有意思?老盯着他问。”
班主任自己也才二十出头,大学毕业没几年,平时就跟学生们没大没小的,说着说着就觉得有意思,逗了沈智一句。
沈智当下板脸,“才不是!他拒绝参加团组织活动,又不给理由,我这是关心同学。”
说得班主任哈哈笑。
沈智去了唐毅的家。
她记下了唐毅的地址,然后在休息日里,一个人去了一次。
拿着地址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智心里已有些忐忑,但对唐毅的好奇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执念,让她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总之就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怪异心结。
究竟为什么他会去一个酒吧打工?是偶尔一次还是每晚如此?他究竟花多少时间读书?沈智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以及其他同学与唐毅的智商有着很大的差距。
还有,高二算成年了吗?沈智是小月生的,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唐毅呢?未成年人打工不需要查身份证的吗?
沈智边走边想,门牌号在桥下中断,她转了进去,桥下阴暗,斑驳水泥壁上贴满了不知所云的小广告,路面不平,两侧肮脏不堪,再里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棚户房子,紧紧挤挨在一起,有人在外头架起的竹竿上晒被子,大概是被人先占了好位置,骂骂咧咧的,背后的小道被低矮屋檐遮盖,狭窄得仅能让人侧身通过。
沈智立在这片棚户区前呆住了,她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也没想到自己熟悉的城市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一时方向全无,全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耳边突然传来惊叫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躲闪就有人从黑沉沉的通道中窜了出来,经过她身边时与她肩膀相碰,撞得她整个人都往边上跌了下去。
昨天刚下过雨,这儿的地面上仍有些泥泞,沈智双眼一闭,心里叫一声“惨了!”,没想到肩膀被一股力气带住,她狼狈地稳住身子之后才睁开眼睛,想说“谢谢”,但那人已经抽回手,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个声音,那个背影……沈智不敢相信。
她看到他奔上前将那个撞到她的老人一把抓住,那老人一看便是精神不正常的,表情可怕,嘴里“嗬嗬”有声,还要挣扎,他就用双手将他扣住,然后叫了声,“爸!”
爸?沈智立在原地,双目圆睁,口吃地,“唐,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