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他先开口,用的是肯定句。
“是你在找我。”沈智重复着同样的句子。
他沉默了,然后抬起头来,肯定地回答,“是的,我在找你,我想见你,有话要对你说。”
他看着她,这个女人,这个陪伴了他整个年少岁月,又在之后的分离中成为他所有动力来源的女人,这一刻,她就坐在他的面前,白色的脸,乌黑的眼睛,她的气味,她的表情,她笑起来的样子,她的快乐与不快乐,那是他从未忘记的一切。他想念她,想念她,这思念天崩地裂,带他回到她的身边,他想她回来,无论她变成了怎样,他都想要她回来!
沈智的嘴唇在这样的目光下颤抖了,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也是,心脏难过到极点,她熟悉这种感觉,这种不得不失去一切的感觉,她将手指藏到桌下,用牙齿咬紧自己的嘴唇,制止那一阵无法克制的颤抖,再开口时声音冷淡。
“你忘了吗?当初是我不要你的。”
他轻轻一叹,“是不是因为我妈妈对你说的那些话?”
沈智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想张口说话,但是一瞬之后,鼻尖与双目都已经红透,平静表面溃于一旦,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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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白:她知道你们要说她狗血,躲起来了……
两个星期前,唐毅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在父亲的祭日。
母亲迁居宁波之后,日子过得清净安宁,他回国时也曾想过将她接回上海,但她在那里又有了新的家庭,是她少年时的青梅竹马,两人前后丧偶,最后竟再次走到了一起,也算是一段良缘。
父亲葬在上海郊区的墓园里,母亲的新伴侣老陈也陪她一起来了,唐毅对他很客气,叫他叔叔,老陈到了墓园门口就没再进去,一个人在车上等。
墓碑上用的是父亲健康时的照片,黑白底色上笑容明朗,母亲把四碟八件一样样摆上,又放了花,动作很轻,慢慢眼眶红了,说了声,“老唐,你放心吧,我和儿子都过得很好。”
唐毅默默地立在一边,揽了一下母亲的肩膀。
往回走的路上母亲问起他的近况,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既然她来了,怎么也得跟未来媳妇见一面,定个日子,她得想想怎么准备。
儿子有了未婚妻,这事儿还是上一年他回国过年的时候跟她说的,她只见过照片,水灵灵的一个女孩子,家里条件也好,让她又念了一遍,自己这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唐毅一开始没有说话,后来终于开口,“妈,我遇到沈智了。”
母亲的脸色突然间变了,乍红乍白,最后强自镇定下来,问了一句,“怎么了?她现在怎么样?”
“她结婚了,有了个孩子,可是妈,”唐毅停住脚步与母亲说话,“她过得不好,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看上去过得很不好。”
“是吗?”许久之后唐毅的母亲才低声开口,“那孩子,过得不好吗?”
母亲的愧色让唐毅目露疑惑,他会对母亲说出这些话,唯一的缘故就是,他身边再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了,王梓琳不会乐意听到关于沈智的一切,过去的同学和朋友,他更不能说,现在看到自己的母亲,不知为何,盘绕在心头那么久这些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再也收不住。
但是母亲,她脸上的那些愧疚之色,从何而来?
唐毅的母亲明白自己的愧疚从何而来,她记得那个女孩,那个她曾以为自己永不会对她感到愧疚的女孩子,但人就是这样,当自己过上了心满意足的生活之后,别人的痛苦就会被清晰地放大。
虽然回想当年,沈智会真的离开自己的儿子,也是她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大四那年,唐毅在一家建筑事务所实习,学校又给了他出国深造的名额,他不是没有心动过,但思前想后,还是拒绝了。
决定是他自己下的,没有与任何人商量,老师非常错愕,又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实际困难?那边给的是全额奖学金,不去很可惜。”
他沉默。
老师不甘心,又去了一次他的家里,他家的房子不好找,老师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进屋时一脸薄汗,然后就愣住了。
屋里哀乐阵阵,点香燃烛,中间一副黑白遗照,一看便知是个丧家。
唐毅的父亲死了。
就在他拒绝了学校安排的那个晚上,父亲在半夜里突然呼吸困难,浑身痉挛,送到医院抢救,但一直都没有清醒过来,一周后便撒手人寰。
死前父亲有过片刻清醒,父亲多年混沌,这一瞬却突然目光清明,拉住母亲和他的手,泪水急涌,两片嘴唇剧烈颤抖,他俯下去将耳朵贴在他唇边才听清,一声声都是,“对不起,对不起。”
揽着哭倒在自己身上的母亲,唐毅的眼眶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这么多年来,父亲的疾病就像沉重的乌云那样压在这个家的顶上,但这是他的父亲,他的血亲,是这个家庭的一部分,离开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妻与子说对不起,而他又有什么错呢?
老师的到来给唐毅的母亲带来巨大悲痛中的一道亮光,她惊喜得无以复加,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迭连声地说话。
“他会答应的,他会去的,一定去,是不是,小毅?”
“不,我不去。”唐毅摇头,出国深造固然是一个好机会,但他不认为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实习单位非常看好他,已经明确表示了签下他的意向,他要留在上海,工作,负担家庭,让自己的母亲过上安稳舒适的日子,还有沈智,她已经雀跃地向往着他们未来的生活,在一起的生活。他也一样,期待着与她在一起的未来,他会为之努力,爱她,守护她,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而这其中绝不包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