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回到孔府的这几日,也是自孔无霜自发现顾绍弘真面目之后过得最舒心的几日。
她又怀着孩子,家中母亲和祖母担心她,日日来陪她消磨时间。这日也一样,她们聚在孔无霜院中谈笑风生,夕阳下,人人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孔起元走进院子时,就看见他相伴到老的老伴还有儿媳妇都围坐在孔无霜身旁,气氛和谐愉快,可这次他没有跟着露出微笑,而是沉着脸直接吩咐侍从将他老伴和儿媳妇带了出去,完全不顾他们的满脸疑惑和不愿。
很快,院子很快就只剩下了孔无霜和她的四个侍女以及孔起元,再无他人。
孔起元过去无论是在家中和朝堂,都一向严肃,可面对家中这个最疼爱的孙女时,他却也会偶尔露出柔软神色,就是在孔无霜执意嫁给顾绍弘时,他虽不愿,可最终也如了孔无霜的意。
孔无霜回来之后,孔起元虽没同孔老夫人那样时常陪在孔无霜身边,可也多次嘱咐孔老夫人多多照顾她。
孔家一直由孔起元当家做主,若是孔起元不愿孔无霜回来,孔无霜是不可能再踏入孔府的。
孔无霜也深知祖父对她的爱护,因此当她见到孔起元眼中掩饰不住的失望与怒气时,孔无霜心跳了跳,立即从凳上站起来,“爷爷。”
孔起元一开始并不回话,只看着面前身体纤弱的孙女,出嫁前她虽也清冷,眼神中却满是天真与对未来的期盼。可现在那双眼眸深处则是布满了哀愁,就是在有家人相伴之时,眼神也不见明媚。
看着看着,孔起元眼中的眼神变成了疼惜和悔恨,是他没将人教好,也怪他没阻止孔无霜与顾绍弘的婚事。他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在对面人察觉之前,他又强自撑住,“太后寿辰那日,你在宫中做了何事?”
孔无霜一开始有些莫名,可她聪慧,很快想到那日她做出的唯一出格的事情,脸上血色褪去。
就算她不回话,只看她的神情变化,孔起元就确认了顾绍嘉所说属实。
长公主没有骗他。
其实早在从顾绍嘉口中听到这件事情时,他心中就已知此事为真。顾绍嘉为人如何他还是了解的,不会对他说谎,更没必要编造出这种事情来诓骗于他。
孔起元闭了闭眼,“你该庆幸安小公子没出事。”
孔无霜眼睫颤了颤,垂下了眼,直到现在她也弄不清那时她为何会鬼使神差说了那句话。也记不得在看到屿哥儿和谢景行一同出现在太极殿,且完好无损,甚至连衣衫都不曾凌乱的模样,她心中到底是庆幸居多还是不甘更甚。
“这件事情不止长公主知道,泰安帝对此也知之甚详,此事是你先生出了祸害他人之心,我虽是你爷爷,可也不能包庇你,你得为此事付出代价,让长公主满意,也让泰安帝满意。”
后面云舒几人都慌了,云舒上前一步,惊慌道:“老太爷,是安小公子告状的吗?我去向他请罪,我们只是看错了,小姐也只是看错了,她并没想要伤害安小公子。”
任她如何叫喊,孔无霜却一直与孔起元对视者,两人眼中都是说不出的复杂。
良久,孔无霜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脆弱,“祖父。”
孔起元颓唐地弯下了挺直的脊背,叹息道:“不是安小公子所说,那日陷害安小公子的太监命大,还活着呢,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他一字一句全交代了,你认为你们瞒得住吗?”
他愤怒道:“认错,那可是曹天雄!曹天雄与谢景行两人体型差异如何,你们心中都清楚,就是再眼瞎也不该将这两人认错。”
这几日孔无霜有时也会想起此事,可一直风平浪静,她就以为此事也许在宫变的余波中,被隐瞒过去了,没成想就在她以为可以放下心时,此事到底还是被揭发了。她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尘埃落定之感,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确实该受罚。
而在她逐渐镇定下来之时,孔起元却将满是复杂的眼神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冷不丁问道:“你腹中孩子是谁的?”
孔无霜耳中轰鸣之声响起,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慌睁大眼,可对上孔起元隐约露出寒意的眼神,她确定了,方才她并没听错,她脸色猛地变得煞白,往后倒退一步。
晓霜和霜凝连忙扶住他,她二人也是满脸惊惶失错,眼神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恐惧与担忧。
晓霜镇定一些,她勉力提起唇角,“老太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姐腹中的孩子当然是顾绍弘的。”
孔起元面无表情直视着她,接着缓缓将视线移到孔无霜面上,他想要牵起唇角,最后却失败了,只从唇缝中吐出一句话,“顾绍弘于子嗣上有碍。”
孔无霜几人登时都被定在了原地,眼中不可思议与无措交错,更有荒谬。
可孔起元却已经继续道:“落了吧。”
落了?落了什么?在意识重归之时,孔无霜才发现,她的手早在不知何时覆在了小腹上。落了这个孩子吗?她又往后退一步,在她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她的头已经先一步摇了摇。
孔起元握紧双手,沉默许久也等不到孔无霜重新做出回应,他终于狠下心道:“孔家几百年声誉不能毁在你手上,你也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既然你执意如此,今日你便搬去孔家家庙吧。”
他转过身,不再看孔无霜摇摇欲坠的身影,又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终生不得出。”之后便大步离开。
可才一出院子,他的脚步就变得踉跄,候在外间的管家立马上去扶住他,担忧地喊道:“老太爷。”
孔起元无力地摆摆手,颓唐道:“回去吧。”
只隔着一道门墙,他们说话也没有压低声音,候在外面的人自是将里面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一旁孔夫人早已哭倒在身旁婆子的怀中,可直到孔起元走远,她也没有求情。
孔老夫人脸色虽然不好,却还站直着身体,她严厉道:“今日发生之事,不得往外透露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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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天空下,黄昏已不在,白日阳光正好,晚间月色也不甘落后,满天月辉倾泻在京城的每一处地方。
冷宫也不例外,太后身上寻不着丝毫往日的雍容华贵,她披散着头发,随意地坐在卧榻之上,脸上光滑不再,一道道的浅纹让那张本国色天香的脸失了过往风采,满头乌发之中还夹杂着不少银丝。
就算满身落魄,可当她看着泰安帝之时,仍然强撑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甚至笑了笑,“你这般急着除去我们,是为了给儿子铺路吧?真是好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泰安帝负手站在窗边,房中只有一根烛火闪烁,明灭不定,他的影子也随着烛火起伏着。
他回过头,慢慢走至太后身前,背对着烛火,他的脸色模糊不清,可太后却看到了他唇角的笑容,泰安帝道:“是啊,朕这一生过得糊涂,可总要为轩儿做些事才好离开。”
太后一怔,继而哈哈笑道:“看来于太医那里的脉案是真的。”
泰安帝态度仍然不咸不淡,“自然是真的。”可他忽而话锋一转,“只是有些东西却是假的。”
太后的笑猛然顿住。
“被母后养育这么些年,母后一直把控着后宫,不让朕与后宫妃子孕育子嗣,小时给朕下药,不让朕处理政事,母后确也成功了。可朕跟随母后日久,就是再不济,也能从母后身上学到些什么。”他弯腰将脸凑近太后,“而学到的这些,真是再好用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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