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想到几个时辰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恍觉是梦境,成长于皇宫高院内的她何曾遇见过这般惊险的场景。
“大哥,我们马上离开潼州吧,我想回家。”颜青鸾倚在颜绍辞身侧,苍白的脸带着一丝憔悴,如一朵即将谢去的白荷。
拨动着眼前的火堆,目光转向冉冉,跳跃的火花给了紫衣的颜绍辞一种琉璃的色彩,“你呢,和我们一起走吗?反正你也是一个人。”
冉冉抱着膝盖沉默了一会,目光虚无地落在他拨弄过的一截燃尽的枯枝上,“我过几天再说吧。”
“为什么不走?你和我们一样不是潼州人。”颜青鸾抬头看她,语意中带着点央求。大惊大骇下,不只最亲的哥哥,连朋友在身边也能得到一丝安慰。
冉冉也在思考为什么不走?可能因为她是宣国人,而他们是羽国人吧,也因为她孑然一人无处可去。抬头看了眼河神庙广场,满眼皆是火光中充满倦意和泪容的潼州百姓,身后那遍布土泥曾经熙来攘往的暗处可能还有很多受伤或者已经死去的人。他们都是皇父的子民,卞修的子民。她是公主,更是宣国的皇后,即便那是过去,她也毕竟曾是卞修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算只能做些微薄的事情,她也要看到这里的百姓安顿好之后才会心安。这么离开,怕是走也走的不安生。
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不觉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意,她到底还是顾着卞修的。
颜绍辞又加了一些柴枝,缓缓看向她,“怎么说也共过患难,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下。”
颜青鸾讶然抬眸,却也不敢反驳大哥,只盯着眼前的火堆发愣。
冉冉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身体如同被绵软的云海包裹住,“谢谢。”这般情况下没有人笑得出来,即使笑,也是带着愁绪的苦笑。就像颜绍辞,一贯带笑的桃花眼也郑重了许多。
微风送来一阵箫声,如泣如诉,时断时续,又藕断丝连地萦绕在耳旁,一丝丝融入人的心里。没有人去打扰它,大家只在这近似呜咽的箫声里等待黎明破晓。
第二日,想要离开去投奔亲戚的人才发现,西面也已经被堵住。潼州只西面不靠山,却也相对较窄,三面涌来的泥石流已漫过西侧将路口封住。
如此一来,他们有如笼中困鸟。
州官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商议后决定,靠自己挖开西侧的通道,不能坐以待毙。困在城中,干粮也许能熬过一段时间,水源却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城内的河道已被毁,只靠一些人家中的临时蓄水根本撑不了多久。靠雨水更不行,万一再降大雨,那暂时安全的小片城区也会遭殃。
所以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大多数的男丁和身体健壮的女性开始搬运泥石。冉冉和颜青鸾因为看上去不像会干粗活的人,被州官分配到后方。另有一队人继续寻找泥流中的幸存者或者遇难者。
长长的搬运队伍来回交错,远远望去,你会以为只是普通的农作现场,不会想到这里正经历着一场劫难。
颜绍辞也学着其他人的样,袖口挽起,把泥石铲进挑担,来回奔走。他长到二十岁,别说干活,连厨房在哪都不清楚,更别提这样的体力活。只是他脸上依旧平静,默默地一趟接着一趟来来回回搬运,心里暗叹:原来我也是能干活的。
一个大大的背篓放在他脚边,旁边一个纤细的身影开始铲动,颜绍辞瞥去,唤道:“槐花。”
冉冉朝着后方微微努了努嘴,“那边没什么事,我就过来了。”挑担她应付不了,只能找了个大背篓。
“你行吗?”颜绍辞侧目,扫了眼她看似娇小的身体。
“试试吧,来,帮我提上。”
冉冉在背篓前面蹲下,两只手臂伸进篓托,颜绍辞忙从下帮她托起。冉冉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前走,颜绍辞也在后面跟上。
十多个回合下来,连颜绍辞也不禁另眼相看,“槐花,很不错啊。”
“你也一样。”她两只肩膀都快垮下来了。
颜绍辞见她满脸汗水,掏出手帕替她擦拭。她脸上的黑泥和雀斑早已被昨日的大雨冲刷掉,露出本来面目,因为搬运脸还酡红着。脸上几道泥污,她也不甚在意。颜绍辞心里忽的泛起一股异样,不着痕迹地撇开视线。
冉冉不知他心思,自顾自道:“昨天真亏得有你和燃染,不然我也回不来了。”
颜绍辞游离的心思被拉回,替她擦掉脸上泥污,“那我也要谢你,如果不是你把我从崖壁上叫下来,我也没办法逃脱,扯平了。”
听起来似乎也有三分道理,两人对望着叹口气,继续来来回回地跟着队伍搬运。共历一场劫,彼此间也熟悉亲昵了许多。
天气不定,下雨难度就增大。如此每天忙碌,翻来覆去折腾了十多天,就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时候,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道路快通了,外面也有人在挖,我们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一石千层浪,所有人包括老人小孩全都一起行动。半个时辰后,一束光亮,最后一点屏障被撬开,围城之困得解,小童们开始欢呼。
原来出事的第二天,潼州隶属的顺天府府尹就得知了潼州的情况,马上调派人手前来搭救,且已八百里急报将灾情上报朝廷。
所有幸存的人被疏散到顺天府外围的空地上,建起一座座临时的帐篷小屋,帐篷外罩着油纸薄层防雨。冉冉和颜绍辞干了十多天的活,身体虚浮皆已脱力,也不急着离开,在小屋里好生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