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修笑着点头,空茫看向远方。此番也别无选择,暂时唯有如此。只是他真的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吗?
众人虽经授意不得将此事外传,但是围猎场人员众多,透风的墙仍是将之传了出去。瞬时宣国皇帝失明的消息如飓风般席卷了绵邑各个角落,亦以风速向羽国其他地区蔓延。
入夜后,天空中飘起柳絮般的细雨,如诉如喃。
冉冉收拾了碗筷,端着大大的托盘行走于石子小径上,脚下一滑,整个托盘离手,杯盘尽碎。冉冉亦重重跌了一跤,掌心被细小石子硌出血痕,一阵麻麻的疼。
香儿急冲冲从厨房跑过来,“不好了,出事了。”见冉冉摔在地上,忙上前将她扶起。
冉冉小心拂掉掌心中的碎石子,吹气呵着,随意笑问:“什么事急成这样?”
香儿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开口:“我听厨房的李婶说今天秋猎皇上在围猎场发生意外,眼睛看不见了。”
冉冉呵在手心的气渐渐变成了游丝,缓缓抬眸,“你说谁?”
香儿一跺脚,“是皇上,公主你的皇上啊。宣国皇帝秋猎意外失明,全绵邑都传遍了。皇上他瞎了。”香儿虽痛恨卞修,却也不愿看到他遭遇不测,焦急之态尽显。
时间仿佛停滞,爱笑的翦水双眸亦分外失神。
未多想,冉冉一路往前院奔去,在雅致曲折的回廊上看到向她走来的颜绍辞,此刻他神情正敛着,颜青鸾则在一旁小声埋怨。游廊上悬挂着清一色的照明灯,拉出几个黯淡的浮影。
冉冉停住脚步在回廊转角处等待,身形看似自如,眼中却闪过急躁和不安。回廊上方交错的藤蔓向下延伸,覆住了回廊转角的大半,像一个柔软的囚笼。
“大哥,我真的不想回去,他们以前那样待我和娘,现在又跑来巴结我们,我看见他们心里就烦,你替我说说去嘛。”颜青鸾的祖父七十大寿,她和她娘同被邀回家乡贺寿,她心里极度不情愿。
颜绍辞未回答,这是四娘的家事他自是不便干预,瞧见前方静静站立的冉冉,遂对着颜青鸾道:“你回去和四娘商量,我和槐花还有事要谈。”
颜青鸾撅着嘴巴迈着莲步移开,经过冉冉时勉强冲冉冉撇唇一笑。
飘洒的微雨带着隐隐的压力,直憋得人透不过气来,两人在回廊上静默了好一会,颜绍辞启声:“听说了?”
“嗯。”冉冉收回视线笑了下,却让整个人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他怎么样?”
颜绍辞倾靠向一边的廊柱,目光仍停留在冉冉脸上,“太医院诊断不出所以然,猜测可能与宫中秘制药酒有关,正准备连夜研究。”
“是这样……”冉冉低了头,有短暂的怔神,“他以后会一直看不见吗?”
颜绍辞轻轻吁出一口气,“目前还不知道,太医院已经停下手头一切任务,专心于此。”见冉冉神情恍惚,又问道:“明日我随父亲去驿馆,你想去吗?可以混在人群中。”
冉冉摇头,努力笑了笑,便如昙花般,绚烂又瞬息花谢。她去算什么呢?如果她和卞修是对恩爱的正常夫妻,她现在必定从宣国不顾一切追了过来,寸步不离地陪伴他,陪他渡过这黑暗的岁月。如今只愿他早日治愈吧,那双曾让她深深沉溺的眸子万不可从此没了神采。
此刻她竟连卞修的模样都记不起来。她想得起所有人的样子,却独独少了卞修,任她怎样在脑中搜寻亦是空白一片。眼前唯一的影像就是那个少年背她回寝宫时她笑趴着的肩膀,其实很多次她都在装睡。
颜绍辞亦轻轻笑了笑,“一时半会他怕是回不去了。”
太医院怀疑与饮用的宫中药酒有关,那最合适的自是留在此地接受诊治。原本还有五天的行程卞修即要返回宣国,这般又得耽搁一段时间。只是也不会持续太久,宣国的皇帝毕竟不是平民百姓,不可能长久留在羽国,即便不能复明也得回去。
透过青藤掬着回廊外的雨水,清凉触感阵阵入心,冉冉笑语:“他真是宣国历史上最倒霉的皇帝,我是最倒霉的皇后。”
颜绍辞明眸定定看着地上冉冉的暗影,笑起来。
他早料到卞修的出现会带来一些变故,只是没想到这般得出乎意料。想必她晚上又睡不踏实了。她的心,何时才能走出来?她若不走出来,他便也进不去。
已经有大半日不见光亮,就像掉进一个无底洞,乱了所有方向。屋内灯火通明,卞修躺在榻上,侧耳听着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
细长的眉眼依旧好看,只是眼神虚无地落向空中某一点。卞修想到师父时常挂在嘴边淡看世事的话语,不由得散漫一笑。修长的手指抚向眉间,按揉着,自己毕竟年轻,无法全然参透,这猝不及防的失明硬是让自己夜不能寐。
手中仍是那个抚摸过无数次的木框小镜,现如今是掌心唯一能握住的物件。在明白自己看不见的刹那,第一个念想竟是自己再也看不到那张朝思暮念的笑脸。他伤害了她,现下为了捡回她的小镜而无法视物,或许这就是情债的轮回,如今轮到他偿债了。
门外响起慌促踢踏声,细语过后一人即推开屋门走了进来。发际衣侧皆有雨珠,显是匆忙赶至。
卞修顺着声音的方向笑起来,似赞似叹,“消息传得真快。”话音落心念动,自己失明的消息必定很快向四方传出,不论她在哪里应该都能知晓……
唐绯语走到塌边,看着那熟悉却黯淡的眸子心下一阵凄楚,“感觉怎么用?太医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