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倏地抬起头,听到封沐离含笑的低沉声音,“真巧,居然是颜侯府的一名家仆呢。”
果真如此……
听到这事实,冉冉没有过大的震惊,许是心中早有预料只是如今得到了印证。身后跟随的马车踢踢踏踏有韵律地打着节拍,草丛中未知虫鸣稀落起伏却也婉转动人,冉冉和封沐离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芥蒂和隔膜似也在这笑容里泯去。冉冉第一次觉得和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拉近了些距离,原来他们也可以像普通朋友一般自如相处。
“其实本王很早之前已经提醒过槐花姑娘,姑娘未曾在意。”
冉冉细细想了一遍她和封沐离之前的会面,明了应是普前寺后山那次封沐离劝她谨慎交友,遂甩了甩袖嬉笑道:“所以王爷心里一直觉得槐花十分蠢笨。”
封沐离亦浮现笑意,目光在冉冉明净甜润的笑脸上流连,“人心难测,本王只是提醒姑娘要小心,我们也只有在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才能真正保护自己。”
冉冉知他是好意劝诫,点头笑言:“槐花记住了。”
像是思及某事,封沐离眸中如针寒意一闪而逝,轻轻道:“需不需要本王替你解决这棘手的问题?”
猛一听得此话冉冉步履一滞,忙摇头,笑容中带抹坚韧,“万万不可,槐花自己会处理,谢王爷。”
封沐离撇了撇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冉冉发髻上的蓝色发带。一名护卫神色犹豫,但仍是下马赶至封沐离身边低语了几句。封沐离点点头,侧眼温雅笑道:“本王还需赶去宣国皇帝陛下的驿馆。此地甚远,槐花姑娘不愿同行那就骑马回去吧。”
冉冉一思量不便再拒绝,遂笑着谢过,接下护卫手中的缰绳。
跨上马背心中跌宕起来,此番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真相往往是最残忍最无奈的一面。
宣羽两国盟会既定行程已结束,下一次盟会时间延至十年后,这也是避免频繁的劳民伤财。卞修遣了部分宣国大臣先行回宣土,自己则留在绵邑接受诊治,为期四十天,到时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离开绵邑。
冉冉那日见到的沈太医即是羽国太医院提点,这次专职负责卞修眼睛的诊治。经过连日来密集商讨,太医院终于确定了一种复明方案,内服加外敷共同医治。
已经连续喝了很多天的涩苦药汁,卞修的味觉与思绪渐渐麻木,开始试着慢慢静下心来。羽国太医院并无十分把握,如若不治,他很快即能卸下皇位与师父孤老于山中,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安慰。
不过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看得见碧天晴空,每每只能闻着木叶清香也总是种遗憾。
今日是第一次检验成果,和冉冉分手后赶回绵邑城的沐王与羽国礼部尚书亦前来驿馆。
卞修简装出现,眼部覆着白色布条似是隔绝一切,广袖下沿镶着小片小片的金丝叶,行步拂袖间扬起阵阵奕光,白衣锦袍清越悠远如半空皓月。
一阵行礼寒暄过后,封沐离端着笑颔首,眼神示意沈太医。
“皇帝陛下,可以开始了。”
卞修点点头,沈太医当即上前一圈圈解下覆眼的白条。卞修是否能复明关系重大,所有人的心均提至一处,悠悠晃晃似被吊了起来。
白条褪去,卞修缓缓睁开眼,微有不适眯了下,看向前方。众人见卞修眸中似有星光逐渐聚拢,稍觉宽怀,随即看到卞修浮出如风如云般的浅笑,终是摇了摇头。
封沐离悠然转过身,锐利眼神自沉稳面容上射出,“沈太医?”
沈太医直起脊背看向封沐离,言语间毫无忌讳,“下官是大夫又不是神仙,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总得多试几次。”
封沐离也不恼,仍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这个老头是三朝元老,性子一贯如此,又与朝廷无甚牵涉,不需过多计较。
卞修亦笑起来,整个人因这笑意显得熠熠生彩。在众人面前,即使失明,他依旧是那个镇定自如拂逆天下的帝者,唯有在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卸下心防。
“沈太医说的极是,慢慢来吧。”
沈太医略略施了个礼,“皇帝陛下在我羽国遭此不幸,老夫自当竭尽全力。”
“那就有劳沈太医多加费心了。”眉宇间是神色无边的沉静笑意,卞修清朗的声音流泻于殿内。
封沐离看着卞修静默不语,心中亦希望卞修能早日复明。他有逐鹿天下之意,却也在追逐这个过程中的乐趣。宣国修帝登基后勤于政务,整饬军备,成绩卓然,并非一般沉迷酒色的帝王。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就是战场上的一对劲敌,到时纵横沙场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灰蓝琉璃瓦被日光炙出道道幻光,不时闪现在某些角落。唐绯语在瓦檐下走来走去,紧握弯刀的掌心渗出汗意。
终于看到归来的人群,她忙跑过去,走到近前心中咯噔一下,已知卞修的眼睛未治愈,眸子也随之黯淡了些。
两人走上一旁的曲桥,林清和一干随侍退下。秋风卷起少许枯叶落入水中,如似水年华般流延而去,带着一抹苍凉。传言四季如春的羽国也是有秋天的。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黑色漩涡,透不进一丝光亮。卞修凭栏倚立,视线落向远方,“什么时候离开?”
“干吗赶我走?”唐绯语脸上仍旧挂着恍然朦胧的神情,撇了嘴远眺,“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得留下照顾你。”
卞修唇上沾了一点笑意,神态间亦带了丝亲密,出掌、翻掌、侧身,衣衫摇摆间身形迅疾如风。上次在画舫上差些失足落水,这次窄小曲桥上却灵动自如适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