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惊讶地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那抹明黄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到软榻上。
“你知道,你这是……”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轻薄纱帘遮挡了外室的亮灼,只留下内堂里飘渺的熏香,他侧身静静地凝着躺在榻上的她,微蹙的眉,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樱唇已被咬得渗出血痕。
“臣妾知道,”景宁笑得有些无力,沉重的眼皮重重地阖上,就是一片眩晕,“臣妾知道,自己并不是中暑。”
这不是中暑;
而是中毒。
平日里,她极是谨慎,一应膳食皆有秋静打理,怎么会中毒的?方才她摔在他身上,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那封信,那封被她烧掉的信笺——
纸笺化作灰烬,却是余幽香一片;
她早应该察觉。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涂在信函上,一般人拿在手里不会怎样,可若是经过火烧灼,就会弥散出一股带着清浅香气的毒——这样,送信的人就会知道,这信是否真的送到了目的地。
这本是流传在乡野的一种旁门左道,常用于战事中,她也是隐约听秋静提起过,可这出身闺阁的惠妃是如何识得的?
此时,自己无事便好,可倘若招来御医,那么不到半日,整个东西六宫的人就都会知道,她宁嫔病倒在了东暖阁,就在惠贵人刚走没多久后就病倒了——精明如纳喇?芷珠,怎会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第一封信若是送不出去,便会有第二封,第三封……源源不断,防不胜防。
这毒意在试探,意在惩罚,但不会致人死命,只需挺过这一段痛苦时间,便会无大碍。秋静当时与她提及时还打趣地说送信之人当真可怜,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耳畔嗡嗡作响,她的眼睛半翕半合,眸间已然笼在一片昏暗里。
太阳已经西斜,夕照打在窗棂上,氤氲出满室温暖的橘色。锦缎被衾的软榻上,他拥着她,下巴轻轻地抵在她如墨的发间,轻吻着她的发梢。
“皇上其实早知道惠贵人的事情了,对么?”景宁声若蚊吟。
他将她身上的被衾往上拉了拉,点了点头,“孙嬷嬷是朕的人!”
景宁窝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果然,在这后宫,他看似游离在东西六宫之外,却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皇上不怪臣妾知情不报么……”
“你啊,”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另一只手,却是将她轻轻地锁在自己的胸前,“朕真该罚你……为何就不能像其他妃嫔一样,多一点依赖,少一些防备呢!”
为什么?
为了生存吧……
她贪恋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味道,又蹭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的旗髻早已经凌乱散开,他索性轻轻地帮她解开了盘扣,修长的手,缓缓地穿梭在那如墨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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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
其实景宁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要求调遣一个侍卫来承禧殿外当值。
在宫里头,侍卫当值本是内务府负责安排,依照规矩,把守在宫城之内的近臣皆应是太监,未经过宫刑的男子一律不得靠近内苑。她这样的要求,有些犯忌讳。
廊坊前,三个内侍小太监站在朱红的柱子后面,窃窃私语,正议论着寝殿前仿佛一尊石像般矗立的男子。
平淡无奇的五官,颀长的身材,冷硬坚毅,一看就只是军营出来的人。
秋静从寝殿内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别的奴才和奴婢都在铜鼎边,或坐或站;唯有这个赵简,整个人站在凉风里,黝黑的肌肤,剑眉绷得直直地,一双剑刃般的唇冻得有些苍白。
“真是个呆子,也不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冬漠穿了一件橘色棉裙,腰间系了个水色的缎子,整个人显得极精神。
秋静站在门廊上,半晌不语,片刻,缓步走了过去。
“主子让你进去!”
面前的人,笔直如松,八风不动,仿佛真的和那大理石的方砖长到了一起,“卑职是大内护卫,不得进入内庭,卑职不敢!”
“真是不识好歹,“冬漠有些不悦,走过来,瞪了他一眼,”这儿是承禧殿,宁嫔就是你的主子,主子有命,当奴才的就该听命!”
宫中那么多侍卫,主子别人不挑,偏选了一个他,刚到长春宫就这么不知趣,看来,往后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耳畔厉声呵斥,却是出自一个女子,赵简紧紧地抿着唇,不动,也不再说话。
气氛,就这么僵了。
半晌,秋静轻叹了口气,却是掉头进了寝殿内。
正午的阳光依然不暖和。
不多时,门廊内出现了一抹端庄娇小的身影,正是裹着湖蓝云缎披风的景宁,秋静在一侧扶着她,冬漠看见她,也赶紧走过去扶。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冬漠嗔怪地瞪了秋静一眼。
明知道上会从暖阁回来,她身子就一直虚弱,眼睛还看不清楚,此时在里面躺着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娇贵,偶尔也要出来透透气的!”清眸似水,却是蒙着的,外表看上去晶亮透澈,却是焦距模糊,眼神散乱。
这几日,她从来都是拘在寝殿内,不仅是因为身体尚未好转,更是怕见到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