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蕊就躺在东窗下的炕上,身上裹了一床锦绣缎蝴蝶百花的被子,额上覆着一块巾绢,脸色微微泛白,眼睛紧闭着,像是睡得很熟。
图佳一愣,顾不上脱掉身上的大氅,就急忙走了上去。
“蕊儿这是怎么了?”
床边,放置着铜盆,盆内热水还冒着热气;仙蕊双睫微微颤动,半晌不动,尔后,唇齿间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呻吟。
美目,缓缓地睁开,却是一双极清亮的眸子,目光犀利,哪里带着病态的混沌模样。
“姑妈你怎的来了?”
她起身,内里只着了亵衣,锦绣缎的被子滑落至腰际,露出纤弱盈盈的肩膀。
图佳惊愕地看着她,越发摸不着头脑,“蕊儿,姑母进宫来过年,顺便来看看你与你说些要紧的事情!你这是……”
仙蕊微蹙了眉,摇头,叹气,“姑母好糊涂!”
宫中正是风云变幻之际。几日来她称并闭门不出,就算今夜赏灯亦未到场,就是要避其锋芒,不让外人寻了可趁之机去。可此刻,她却来了,自己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图佳却不以为然地扯唇,认为这侄女实在是小题大做了。“怎么会?抛开别的不说,我们尚有一层叔侄关系在明面上摆着,旁人就算挑错,能拿什么来诟病?蕊儿,姑母看你是太过小心!”
铜鼎内“噼里啪啦”烧着火炭,烛火摇曳中,一向沉静寡言的仙蕊抬了头,迷离的光晕,照亮了她微微苍白的脸,那眸,却亮得骇人。
“姑母错了大错特错!”
见图佳满眼的莫名,仙蕊抿唇,脸色微沉,看不出喜怒,“多事之秋,这宫里头到处最多的,就是眼线。恐怕姑母前脚刚踏进我这怀巴殿,后脚,皇上那里,太皇太后那里,就知道了。姑妈自己与三藩扯不清,姑妈见过的人,自然也与三藩有关系,这怀恩殿,怕是被拖下水了!”
图佳后知后觉地点头,片刻,急急道:“那姑母明日便去找那宁贵嫔,看她能否在皇上面前……”
“宁贵嫔?”
婉眸眯了眯,仙蕊冷哼了一声,慢吞吞地打断了图佳的话,“倘若姑母想从她身上下手,便大可不必了!”
“难道她不是这宫中最爱宠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现如今,她的确是这官里头最爱宠的人。”额上的巾绢早就凉了,仙蕊取下,扔在一旁的铜盆里,然后,起身,下地。
尔芳立即将锦棉短衣披到她身上。
图佳看着她利落地动作,除了脸色苍白,哪里像个孱弱之人。这侄女从小便是心思重,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和善懒言的模样,实则机心深得可怕。
于是也不插嘴,只等她继续往下说。
仙蕊饮了一口热茶,顿了顿,才复又开言:“那乌雅氏的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且不说,她本是包衣出身,单看她晋封短短一年,就扳倒了一个贵人,拉拢了皇后、皇贵妃,甚至是太皇太后……除此之外,姑母可见过什么人进了冷官,还能出来的?她就是一个特例。姑母没去她那儿便罢,去了,恐怕你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言语平直,就像是在叙说一个事实。图佳却顿时慌了神脚,下一软,跌坐到炕上,一阵阵的后怕。
原来,她这般厉害……
“那……现在该怎么办?”
仙蕊理了理鬓间的碎发,不紧不慢地道:“听兄长的意思,皇上也不一定会对南疆出兵;只是那平西王做得委实过分,姑母若是能够劝说额驸,让平西王收兵,或许事情还有转换余地。”
“这……”
图佳犹豫不决。
仙蕊盯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半晌,缓缓地问道,“姑母,你莫不是想作第二个太平公主吧?”
平静的声音,眸光却是冷的,透着森森的寒意。像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让人禁不住胆喊心寒。没人见过仙蕊这样的目光,在外人眼里,她永远是和善的,淳厚的,温软的性子一如她婉和的模样。
烛火晃了一下。
图佳坐在炕上,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
不语。
仙蕊嘴边的嘲弄越见明显,婉眸一分一分的冷,一分一分的漠,半晌,凝了神,缓缓地道:“若是姑母果真怀有这样的想法,蕊儿劝你,趁早打消了吧……”
图佳猛地抬头,满眼复杂。
“为什么……”
当年,她下嫁平西王世子,世人都道是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可这呃驸实则只是制衡南疆与朝延的质子。质子也罢了,苟且愉安换得一时繁华,倒也值得。
可,如今皇上要撤藩,南疆反了,额驸成了弃子,她呢》堂堂一个公主,却要在夹缝中求生存么……
为什么?
仙蕊娥眉一凛,冷冷地道:“当今的太皇太后是什么人,姑母恐怕比谁都清楚吧……她尚且不是武后,姑母自问,能有几分太平公主的魄力,有几分她那样的势力?”
“可三藩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朝延这边儿,看样子也不像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疆再怎么气焰嚣张,也不过是区区的前朝降将。”仙蕊打断来了的话,眸中几分不耐。
她不喜欢事事言明。
在这宫里,她素来懒言,旁人只道她敦厚,却不知言多必失的道理。进宫三年,她太清楚,若想在这宫闱内生存,每个人都需有一套手段,而她,寡言,就是她的手段。
“姑母,朝延这边儿不出兵,不是当真怕了,而是多方势力斡旋的结果。而且,兄长看皇上的意思,早有对南疆用兵的心思,如今寻了由头,岂会轻易放过?姑母若是想守住城西公主府,便应力劝额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