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笑着反问了一句,然后,从宝椅上起身,领着众人在东侧花梨木大方桌前坐进了;桌上早已备好了巾绢布料,针线笸箩,明黄色和大红色的丝绦缤纷每人一份。
“儿臣可不敢自夸,”东珠随手拿起一枚绢花,取了针,并不穿引绣线,“反正,众姐妹中一定有针黹好手,定要让皇祖母大开眼界的……”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不言语。
荣贵人却拿起笸箩中的金丝,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若要论针黹女红,还是福贵人手艺最好,那方‘福禄吉祥’的绣品,妾可是一直留着……是吧,宁贵嫔!”
温软的嗓音,恍若江南三月的烟雨,景宁轻轻抬眸,正对上了她睨过来的挑衅目光。
自从董福兮被打入冷宫、她被破格封赏,各宫以此来挖苦、寒碜,就从未停过。她之前甚多耳闻,听到现在,这耳朵都长茧了。可马佳口芸珍此时拿那方绣品出来说,却不只是想贬低她这么简单
“荣姐姐可真是个念旧的人。”
她垂了眼捷,笑的清淡,并不在意旁人看好戏一样的神情。
“是啊,这人哪,就怕忘本,忘了本,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芸珍挑着眉梢,眸中藏着一抹很浑的恨意,就连唇边的笑都微些许狰狞:片刻,话锋一转,故作懊恼地道,“当然了,这可不是说宁嫔的:不过是太皇太后想趣事,妾一时口快,才……宁肯嫔可不要介怀啊!”
景宁微微扯唇,未言语,先在心里叹了口气。
之前自己设计抢了她的孩子,虽是为了震慑惠贵人,虽然是按照宫中定制,却也有几分不近人情。马佳口芸珍不敢当真与钮祜禄皇贵妃作对,健将愤恨统统撒到了自己身上。她处处躲着,让着,不过是想让她从言语上找补回来。
旁人都道她是心虚理亏,却不知那属意是太皇太后早就下了的,孩子也是东珠领走的,她避无可避,唯有顺水推舟而已。此时被奚落,也只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荣姐姐哪里的话,”她抬首,回个她一个礼貌的笑,“既是为讨太皇太后欢喜,妹妹岂舍当真介意呢……”
太皇太后是个明白人,想开口解围,却被宣青人抢了先。
“宁责嫔既是延洪殿出来的,定对绣工十分精通,不若在众姐妹自前露一手吧!”将手里的绢花扬了扬,尔济吉尔口兆雅笑得嫣然。
这厮是个辣性子,却又喜好落井下石的主儿。算上这次,可是第二回了
这时,李芳沁适时地道:“莫不是雅儿妹妹手艺不好,故意让宁嫔将大家视线引过去的?”
“看安贵人说的,人家宣青人也是好心,难道安贵人不想让太皇太后欢喜一下么?”芸珍说这话的时候,唇边带笑,却难掩眸中一片阴森。
“不过是绣样罢了,也能让荣姐姐这么不依不饶的!”
你一言我一语:
好端端的一场齐聚,生生被闹得不欢。
景宁冷眼旁观着,心中却是一阵哂然。
这安贵人哪里是在打圆场,逼她无路可退才是真的
面前的针线笸箩,五彩绣丝,缤纷夺目,应有尽有。从中取出一枚针来,引了绣丝,便开始在那明黄巾绢上穿针引线了起来。
上下翻飞的手,如蝴蝶在花丛中翩跹:
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芸珍和李芳沁争辩过后,那巾绢上的蝙蝠荷花早已绣过大半。
“咦,这手艺……”
怎么不是先前她看过的了?
“莫不是荣姐姐嫌弃妹妹的绣工……”纤指绕线,针针锦绣,处处芳菲,景宁眉间澄然一丝恬静,眼底却透出一抹意味深长来。
借趣发挥,却未必只想逞口舌王之快。荣贵人特地逼她动针线,该是想揭发她欺君罢了。
可……那方“福禄吉祥”绣得精巧绝伦,福贵人的手艺亦不差,马佳芸珍怎就后知后觉,发现了呢……
“宁贵嫔这绢绣的真好。”温醇的嗓音传来,却是一向懒言的纯妃佟佳仙蕊。
景宁不意外地抬眼望过去,却见一个婉约佳人,婷婷坐在对面。一袭樱红金心绣闪缎宫装,眉黛如烟,唇瓣若雪,整个人像是从那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纯妃娘娘过奖了……”
她手上不停,只颔首,施礼
这佟佳氏的女子终于开口了……还以为,这一出一出的局,她布下了,却舍不得出来搅和了呢!
“太皇太后,不好了!”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呼叫。
众妃嫔闻声,纷纷朝门廊内看去,见从外自进来了一个浅灰色宫装宫婢,疾步匆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刷白的脸上还沾了汗珠。
“什么不好了,你这个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苏嬷嬷不悦地看着她,却一眼就认出这个不懂规矩的婢子来自储秀宫。
“奴婢该死,太皇太后,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她呕血了……”
皇后呕血了.就在半刻钟以前。
等太皇太后领着众妃嫔赶到储秀宫的时候,早有太医院的御医在里头守着,见了太皇太后,未等行礼,就被苏嬷嬷一把拽了起来。
“皇后娘娘情况怎么样了?”
打头的是院判孙平,一把花白的胡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慌恐难持,“启禀太皇太后,老臣无能,查不出皇后娘娘的病因……”
“什么,查不出来?”
太皇太后蹙起眉,凤眸从孙平的脸上飘过,“怎会查不出来,你们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为皇后诊症?”
孙平吓得一哆嗦,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老臣等无能,实在是查不出病因……不过,不过所幸皇后娘娘腹中的龙裔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