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翠峰又没有第二座房子。
所以徐灵鹿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镜二没说出口,但当日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这个疑问。
下属们本以为以魏镜澄历来的原则和态度,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却没想到,他在听完镜二的汇报后,沉默了一会,便将这事压了下来,责令所有知情的人不能传出去后,没有再提追查的事。
刚听完镜二汇报的情况时,魏镜澄有想过直接当面询问徐灵鹿,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要来做什么?借灵雾山之事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但当他想到在灵雾山将他挡在结界外面,独自面对狂乱山神的徐灵鹿和在寒食节上不惧危险,逆着众人走过来将他牵出噩梦的徐灵鹿,这些问题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雪灾的后续处理,魏镜澄刻意让自己非常忙碌,缓解了一些他的犹豫和纠结,但现在灾情处理完了,猛然闲下来的魏大人甚至失眠了。
躺在床榻上,一看见床帐内挂着的增加到两个的玲珑香囊,就纠结的睡不着觉,他想无论如何他应该跟徐灵鹿见一面,再决定这些要不要问,他太想见徐灵鹿了。
于是今天找了个由头,以想请徐天师给雪灾中遇难的受害者超度的理由上了徐府的门。
最近黎玄辞总来查典籍,也不好次次空手,给徐灵鹿带了好些他外出游历时买的新奇吃食。
听说魏镜澄要来,小天师安排小厨房弄了好几样,上次宿醉了头疼,所以这次就浅烫了一壶猴儿酒,绝对不会醉。
魏大人一进东院就嗅到一阵食物的香气,亭中的小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抬头一看,徐灵鹿抱着阿润站在亭子下的石阶上笑盈盈的迎他。
魏镜澄硬下心来想问的那些问题,忽然一下一个都不想问了。
那些糟心的问题和他硬起来的心一起融化在了冬日的暖阳和徐灵鹿带着蜜意的笑容里。
第38章
魏镜澄感觉自己似乎被阳光晒得有些眩晕,晕乎乎的就落了座,想说的想问的瞬间忘了个干净,只能在石桌的遮挡下用手掌搓搓膝盖,然后默默用干饭缓解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徐灵鹿见他来了不说话反倒吃起东西来了,有点纳闷,难道大理寺被朝廷裁撤了,魏大人都没饭吃了吗?
他狐疑的向魏镜澄身后的镜一看了一眼。
镜一算是跟他接触比较多的,也是跟在魏镜澄身边最久的暗卫,瞬间领悟了徐灵鹿的意思,打圆场道:“今日雪灾之事收尾,大人忙到现在还没用饭,还是徐天师想的周到。”
真忙碌呀,咸鱼天师略略感到羞愧,就端起了小碗打算给魏大人多盛点菜补一补。
“雪灾情况如何呀?”他一边盛菜一边向镜一询问情况。
“这次来找您也是为了这事,大人想请徐天师帮雪灾中遇难的人做场法事,超度一下。”
“可以呀。”徐灵鹿将盛的冒尖的小碗摆在魏镜澄面前,“有多少人呢?我好准备东西。”
“到没有多少人,常住在云京城里的人基本都是知道一到冬日,必有大雪,房屋比较破旧的早就搬的搬,躲的躲,屋子虽然压塌了一些,但人却没事,只有一个南方来赶考的书生,因为在旧屋中赶书稿,没来得及逃离。”
南方来赶考的写书的书生吗?
徐灵鹿的笑容瞬间定在了脸上,一个很不详的预感冒了出来。
“这书生叫什么名字?你们可知道吗?”他声音有点发颤,追问镜一。
镜一以为也是为做法事准备才会问及姓名,便没有多想,思索了一刻,才回答:“属下记得名字很普通,倒是姓氏有些特别。”
“好像是叫……”
“邢长安。”
这三个字一出,徐灵鹿的笑容彻底落了下来,他垂首盯着桌上的菜肴不再说话,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难过和低落。
魏镜澄和镜一都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大人看看自己的暗卫,眼神犀利,你说什么了?
镜一惶恐,我不就说了雪灾的情况嘛,多余的一句也没说呀。
徐灵鹿不出声,他们两个便也都不敢做声,魏镜澄有心想安慰两句,却发现不知从哪里说起,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怎么连句宽慰人的话都不会说。
盯着桌上的饭菜发了会呆,徐灵鹿终于动了,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看向镜一,“他走的还好吗?可有苦痛?”
镜一迟疑的看向魏镜澄。
“照实说。”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隐瞒呢。
“不太好……”镜一的声音依然有些犹豫,“那书生住的房子又小又破旧,四面漏风,非常阴冷,所以塌得很彻底。”
“屋里没有炭,也没有其它取暖的东西,甚至连个油灯都没有,只有几支白蜡烛,找到尸首时,就穿了一件灰色的破旧夹袄,都冻硬了,屋中所有能保暖的被褥都被他披在了身上,但那被褥也薄的很,雪水一冻就像是一叠纸。”
“他咽气前似乎还在写东西,手中握着一根毛笔,毛笔埋在雪中时间久了都冻脆了,稍稍一碰就化成了齑粉。”
“仵作验了他的尸首,说是胃中无甚东西,应当在死前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能吃饱饭了,又冷又饿,所以没力气推开塌下的房顶,最终因大雪封闭,再无可用的气息而死。”
徐灵鹿始终垂眸听着,对面的两个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说完之后镜一就被魏镜澄挥退了。
想起书卷鬼拼字时张牙舞爪兴奋的样子,签不上约让自己将他打个魂飞魄散时沮丧的样子,还有他因为一条评论在房间中开心的转圈的样子,和累了之后缩小体型趴在辞典上充电的样子。
再想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独自一人忍受着饥饿和寒冷,悄无声息的死在雪夜中的书生。
他就像那场雪一样,安安静静的来又安安静静的走,没人能听见他的呼救。
徐灵鹿拿起魏镜澄面前那杯酒,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阳光刺眼,酒液辣烫,他竟有些想要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