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年少但稳重,虽然你从未问过,但我也知道你想知道你亲父母亲是谁的。”
徐勋身形端正,举手礼仪间都自带矜贵,他这一点最像他父亲。
“曾祖母,孙儿不想知道。”他面上平静。
老夫人轻叹了声气,“你很聪明,早该就想到了,你并不是所谓的徐家旁支过继来的,你的父亲就是徐降。”
徐勋七岁那年在学堂跟别的孩子打架,因为对方骂他无父无母,他向来谨记夫子教诲,不与旁人有口舌之辩,但那次他没忍住,动手骑在那人身上,把他打的鼻青脸肿,他回到家里就自己躲了起来,不过是闯入了书房内,在那里看到了一幅画像,是父亲的,徐明瞻,他父亲的字,小小的他站在画像前看了又看,他们长的好像啊,又想起曾祖母跟自己言语间说过的一些话,他觉得自己就是父亲的孩子,只可惜不知母亲是谁,但从那开始他内心里是无比骄傲的,因为他的父亲是很厉害的,曾连中三元,本朝第一人,三皇子与他的关系很好,父亲曾是三皇子的师傅,跟自己说了很多父亲的事情,虽然外面的人不知道,但他可以原谅他们,只要他有父亲有母亲就好,所以他一直沿着父亲的路一步步的去走,他想像父亲一般成为国之栋梁。
可现在亲耳听到曾祖母的话,他眼眶不由得热了又热。
“你未出生你父亲就死在了福建,只可惜他都不知你母亲已经有了你。”
徐勋端坐在交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由的握成了拳头,才不由的开口问起,他想知道母亲到底是谁。
“那,母亲呢?”
老夫人知道他从小苦到大,旁人欺负他多是说他无父无母,想起怀宁,她终究是有些难过的。
“你母亲是个又聪慧又懂事的姑娘,后来嫁给了你二叔,可她与你二叔感情不睦,分居三年,那日,全家人来羌山院用饭,四房的为了报仇,给你父亲母亲下了药,意图毁掉你父母亲的名声,发生这般的事,你母亲也悔恨不已,你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他出发去福建之前,就同我说过,无论怎样,都要娶你母亲的,但世事难料,后来办完你父亲的丧事,你母亲才知有了你,我为了咱们徐府的名声,生下你就让她去了庄子上。”
老夫人说完又停顿下来,“孩子,这是丑事,可你母亲跟你父亲品行从无人质疑的,他们都是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
徐勋读孔孟之道,也读王阳明心学,他无数次想母亲到底是个如何的人,幼时也曾在下人口中听过之前的二婶婶当家时如何如何。
恍惚间记得,他那年去庄子上游玩时,远远见过她的,她长的很好看,只坐在院子里似乎带着无限忧愁,若他能早些知道就好了,他即使知道了父亲母亲是这样有悖伦理的身份,也从不看轻。
他站起身抬手行礼,一字一句的说道,“孙儿谢曾祖母。”
老夫人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只轻声叹气,这孩子自由就寡言少语,今日和盘托出,也不知是错还是对。
后面几日,曹嬷嬷才得了信,说是小公子常去祠堂祭拜。
徐勋成为京师新贵。
周祁川此时已经官拜二品大员,任两广总督,他早就知晓徐勋是五姐姐的孩子,想起母亲的遗言,说到底也是对不住她的,所以他在朝中明里暗里点拨这个外甥。
八月十五之前,他受皇命回京待问差事,深夜,下人递了拜帖进来,说是徐编修,他穿着中衣就在偏殿见了人。
周祁川看着进来的翩翩少年郎,不知人上了年纪后是不是都喜欢追忆往事,他与五姐姐长的真像啊,年少时五姐姐虽娇纵跋扈,可出门在外她也常护着自己,不仅仅是自己,七姐姐八哥哥她都一样护着,可时间过得可真快,如今人已经不在了,他把手中的书放下。
“坐吧,徐编修。”
徐勋规矩的见过礼才撩袍坐下。
“周大人。”
周祁川听闻这个称呼,嘴角嗪着一丝笑意,这孩子从未找过自己,今日上门来,恐怕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下人奉上茶,他让人都下去了,外面恰巧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瓦片上。
“你该叫我一声舅舅的。”
徐勋看着他,“深夜前来,扰了周大人,我此次前来只是想问一问有关母亲的事情。”
周祁川虽然没跟徐降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他的品行,看似随和但最是倨傲,未曾想这小子与他一般。
“你不愿意称呼我一声舅舅也罢,你想知道我五姐姐的什么事?”
徐勋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有什么事情,都想知道。”
他身为人子,从未尽过孝,也无法告知天下人,但总要知道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算所有人忘记了她,自己也应该记得她,不该遗忘,他想从别人的口中凑出一个完整地母亲模样。
周祁川看得到他的执拗,也就捡着一些事情与他细细说来,说她顽劣明明自己犯错栽赃给幼弟,说她捉弄弟妹,也说她被姨娘庶妹欺骗,因缘差错嫁入徐府,说她受尽苦楚,一夜长大,也说她善良,说她是至纯至孝之人,一夜过去,雨也停下,直到卯时。
徐勋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