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察仲拄着拐杖,难舍地含泪环顾四周,叹息道:“若是老祖宗现还安在,肯定要骂我是败家子儿,家大业大,竟落得了个如此的地步!”
程瑞凯劝慰着父亲:“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咱们哪天就回来了呢!”千劝万劝总算让程察仲听从了命令,赶快撤离茗城。
这一夜,除开去留洋的程瑞明、程墨琳之外,程家的主要成员都坐上程瑞凯部队派的车,远赴上海,经从上海转道去台湾。龚梦舒抱着小女儿宝琴,与程家的女眷们坐了一个车;大儿子宝明则由卢青青带领,和程瑞凯程瑞泰以及程察仲坐了一个车,因程察仲很宠爱自己的长孙,非要宝明在他身旁不可,而宝明一直都是由卢青青照料,因此卢青青也跟上了程瑞凯的那辆车。
程家人都面带着愁绪,在车上更是惶惑不安。
忙乱中的龚梦舒坐上车才突然想起自己匆忙离开的消息还未通知母亲伍佩思,连忙急匆匆地要下车回去和母亲说一声,四岁的小女儿宝琴见母亲龚梦舒要下车,连忙抱住龚梦舒的腿也闹着要一起去。
龚梦舒转头望向车上的女眷,眼眸中情不自禁地带了哀求之意,但三姨太彭宛如还是一脸不耐烦,林雪娴带着孩子则是一言不发,并不伸出援手。
二太太满珍瞧了瞧前头程察仲和程瑞凯的车已经驶远,眼珠子一转,道:“没事,车子就停在这里等你,你赶快回去同你母亲说一声!”幸好车子停得离龚梦舒的娘家不远,龚梦舒只得背着哭闹不已的宝琴三步并作两步往家中奔去。
龚梦舒焦急地拍打着家中的远门,伍佩思出门见着龚梦舒跑得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不由愕然道:“梦舒,你这是怎么了?瑞凯怎么没随你来?”
“瑞凯带着宝明先坐车走了,我乘另外一辆车。娘,您快跟我们走!车子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瑞凯带着程家都撤退到上海,听说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您马上和我一起走吧!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龚梦舒急匆匆地对母亲说道。
伍佩思愣怔了一下,她沉吟了片刻,道:“不,梦舒,我不走,你和孩子快随着瑞凯离开这里,晚了就追不上他们了,快走,别管我了……”
“不,娘,我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战火已经燃烧到茗城来了,四处动荡不安,若是茗城沦陷,那您该怎么办?”龚梦舒不肯死心,依旧劝说着母亲。
伍佩思苦笑了一下,道:“你娘我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茗城,真的要去,我能去什么地方?再说你爹长眠于此,我这么一把岁数了,也不想再离乡背井。孩子,你走吧,安心地随瑞凯去吧,别再顾及你娘了,我会安排好自己的……”
“不,您必须要和我走!”龚梦舒忍不住落了泪,“我绝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孩子,你别难过了,眼下战事不断,瑞凯和他们的军队气数已尽,茗城恐怕已经守不住了,他是个军人,竟落了个如此境地,心中必有亡国之恨。你是他的妻子,必须在他身后做他的后盾让他不至于癫狂。听娘的话,赶紧离开这里……快走,晚了你就赶不上瑞凯了……”伍佩思语重心长地催促着龚梦舒。
龚梦舒只觉得心头肝肠寸断,忍不住哭道:“娘,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不要难过了。世事难料,也许这只是一场虚惊,过些时候你们就回来了呢?”伍佩思说着,抱起了可爱的宝琴,亲亲她,然后再次催促着龚梦舒:“赶紧走,晚了,到时候车子不等人就糟了!”
“不,娘!”龚梦舒只是不肯走。伍佩思见状强行将龚梦舒推出门外,然后把宝琴塞给她,关了门,在门内狠心道:“快走,梦舒,你要好好的,保证安全,否则娘不会原谅你!”
“娘!”龚梦舒在门外砸门无果,声嘶力竭之后才含着泪无奈地离开。她一步三回头,满脸满眼都是眼泪。第一次感觉到了乱世之中万事不由人的痛苦和悲哀。
四岁的宝琴用手擦着母亲龚梦舒的眼泪,细声细气地问她:“娘,为什么外婆不跟我们走啊?她怕走路么?”
“你外婆是不想拖累我们……”龚梦舒说着,忍不住边走边将脸埋进宝琴的肩膊处,呜咽道:“我舍不得她……”
宝琴懂事地说:“娘,我也舍不得你……”
龚梦舒含泪望着自己的女儿,宝琴的话提醒她,虽然母亲固执不肯离开茗城,可是她此刻也是一名母亲,至少要先保证宝琴的生命安全,于是抱着宝琴疾步狂奔起来,去追赶那辆在原地等候着她们的汽车。
但是等她抱着宝琴气喘吁吁奔到原地时,却惊愕地发现那辆汽车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龚梦舒怔然地将宝琴放了下来,宝琴拉着她的衣角,不解地问:“娘,满珍二奶奶还有大伯母她们上哪里去了?”龚梦舒没有答话,心中却明白自己被程府这些女眷们给抛下了。
龚梦舒不晓得的是,在她带着宝琴去找伍佩思这当口,满珍也在半途中下了车,说是要去方便,接着便一去不复还了。车上的女眷等待了半晌,还不见人回来。三姨太彭宛如不耐烦地说:“别等这些人了,估计满珍去找她的野男人了。梦舒这蹄子也不是什么好货。咱们还是早点做决定。要不然很快共军就打来了,到时候咱们想走都走不了,我们出发吧,赶紧追上老爷他们!”
逃生心切的司机自然没有意见。林雪娴抱着女儿往暮色沉沉的夜幕看了看,只见四处沉寂,毫无人影,便搂紧了女儿,一声不吭,当做默认了三姨太的主意。于是汽车发出了轰轰的马达声,很快便驶离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