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着手打捞尸体。尸体浮于水池中央,远离岸边和亭子。仆人们下入水中,将尸体引至近前。
崔文君获悉杨宛出事,如闻晴天霹雳,气咽声丝,早已哭了数场,眼见尸体捞上来,面朝于上,面皮苍白浮肿,正是好友,一口气哽住,晕倒在梁人杰怀里。
梁人杰命人将其护送回房,自己留在现场,面色凝重。
夏氏从外面赶回来,看到尸体,嚎啕大哭。
冯灏和她前后脚。站到梁人杰身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梁人杰摇头叹息。
夏氏悲痛难当,看到伺候杨宛的丫头们齐齐跪在池边,呜呜咽咽,冲上去一人一个巴掌,骂她们是没用的废物,连一个残废之人也看护不住,七八个人伺候一个人,还把人伺候到水里去了,人没了,她们还有什么脸活着,何不一头扎池子里,随主子去了,也算她们忠烈。
梁人杰等人过来劝解,她愈发哭天抢地,自云难以回见公婆,惟有死而已。梁人杰和冯灏齐来拦她,场面一时乱极。
杨宛的尸体陈在岸边,静谧的模样宛如熟睡。白里泛青的皮肤上,挂着许多绿水藻,李纤凝一一捡拾去。检视她裸露的皮肤,双腕处各有一道浅浅的红褐色淤痕,右手无名指左手中指指甲折断,临近的指甲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磨痕破损。
梁人杰和冯灏安抚了夏氏。梁人杰严声讯问紫绡等人,“你们贴身服侍小姐,究竟怎么一回事,杨小姐怎么就孤零零淹死在了池塘里?”
紫绡含泪哭诉,“今个儿晌午热,大家都睡过去了,独小姐一人清醒着,我问她用不用请李小姐过来说会儿话,她说想自己呆会儿,还叫我去歇着。我在外间坐了片时,屋子实在太静,我没挨过困意,也睡着了。”紫绡一面说,一面抹泪,“后来突然间惊醒,进去一看,小姐竟不在屋里,轮椅也不见了。我推醒碧茹,和她一起出去找小姐。兜了一大圈子,走到池塘边时看到轮椅在木桥上,小姐却不见了踪影,和碧茹四下里一找,竟然看到池子里——”
紫绡说话的功夫,李纤凝来到木桥上,木桥直通四角凉亭,轮椅停在距亭子三尺远处,下方幽池聚翠,一朵荇菜花俏立水上。
梁人杰跟过来,也看到了这朵花,惋惜道:“莫非是为了够这朵荇菜花不慎落水?哎,真是不值。”
紫绡听了这话更加愧疚难当,“我对不起小姐,设若我没贪睡而是陪在小姐身边,小姐也不会出事儿。小姐,紫绡没脸回去见老爷夫人,紫绡下去陪你了。”
竟真要去投池。其他侍女忙拉住她,冯灏也好言相劝。
李纤凝一语不发,步入凉亭,身子探出栏杆外,细细察视。发现凉亭外侧有处挂了几棵水草,再审视栏杆,外侧没有异样,内侧相挨的两条栏杆上各有二三条抓痕,或深或浅。
李纤凝盯着那抓痕,眉心若蹙。
“难道不是失足落水……”
对岸犹在哭闹喧嚣,只有梁人杰在近旁,听到李纤凝这句低语,惊声道:“不是失足落水,那是什么?”
如此突兀之语,陡然遏住哭声。
梁人杰错愕一瞬,舒缓了语气,“李小姐如何说不是失足落水?”
“梁录事请看这里。”李纤凝指着抓痕给他看,“杨小姐手上指甲有磨损断裂,说明生前抓挠过硬物。这痕迹恰恰符合。”
众人围拢过来。
有人提出质疑,“杨娘子明明是在桥上落水,如何能在凉亭栏杆上留下抓痕?”
李纤凝不答,反问梁人杰,“梁录事有何见解?”
梁人杰思索须臾,道:“抓痕在落水处对角上,相距不足一丈,杨娘子落水后背对木桥,她惊慌扑腾,越扑腾离桥越远,反靠向凉亭,她趁机抓住凉亭栏杆,却因双腿残疾,使不上力气,没能爬上来,最终力气耗尽,成为水下一缕亡魂。”
“好入情入理的推测,但我有一个疑问。”
“李小姐请问。”
李纤凝指着抓痕道:“杨小姐扑腾到凉亭附近,甫得生机,必然紧紧握住栏杆,纵然一时爬不上来,候人来寻也不失明智之举,为何就淹死了?且这抓挠痕迹从何而来?”
冯灏忖道:“确实令人费解。”
梁人杰道:“李小姐有何高见?”
“杨小姐当时抓着栏杆,若想造成抓痕必然是有外力施加之故,或水下有东西拖拽杨小姐,或者亭子里有人——”李纤凝身子探出栏杆外,双手做出抓握之状,“像这样抓住杨小姐的手腕,迫使她的双手离开栏杆,事关生死,杨小姐死死挣扎,故此留下抓痕,指甲也折断了。”
众人听到这样一番推测,个个屏住呼吸,瞠目结舌。
李纤凝丝毫没有照顾他们的情绪,做了个推搡的动作,“再这样把杨小姐往后一搡,杨小姐落入水心,四周无依无凭,她挣扎不起,很快丢了性命。所以说杨小姐不是死于失足落水,而是死于谋杀。”
谋杀,这两字对于在场诸人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以至他们一时之间难以消化,面孔上各自呈现出不同的表情,或茫然或惊讶或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