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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2页)

遂在弟子将弘福殿消息传来时,周守恩略一思量,即飞步走至天子寝殿外,将姜烟雨有?难之事火速通传。而此?刻被烧了大半的?弘福殿外,太后正责审弘福殿相关宫人,今夜负责值守的?慕烟,首当其冲。

慕烟并未玩忽职守,她?今夜被安排守夜,就认真查看佛殿各处灯火,未有?松懈。然?而这火起得实在蹊跷,火况又极迅猛,不似普通的?烛火跌燃,而像是地上被泼油之后再有?人暗中放火,火势一起,便?是熊熊烈焰,扑救不及。

与弘福殿众宫人跪在地上,慕烟如实禀明?了自己的?疑心,道似是有?人蓄意纵火,请太后详查。侍在太后身侧的?一众妃嫔里,纯妃对此?事不发一语,安静在旁瞧着事态,敏妃则就横眉冷斥道:“何人如此?大胆,敢火烧皇家佛殿?!明?明?是你夜里偷懒以至佛殿走水,毁了太后娘娘对太祖、太宗皇帝的?祝祷,却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还敢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在这里欺骗太后娘娘!”

仪妃倒不是非要与敏妃对着干,是真认为?这宫女也许未说谎话,此?事当交由司宫台详查,不宜在此?刻过早决断。然?而她?刚要开口时,听太后忽地冷笑一声,忙就将话全咽了下去,似纯妃一声不吭。

“蹊跷?是火势起得蹊跷,还是你的?说辞蹊跷?”寒沉夜色中,太后冷目如刃,凉凉地剜在跪地的?小宫女身上,“疏忽职守却不思悔,还敢乱做狡辩,不严惩不足以正宫规。”就令宫人将姜烟雨按倒,即刻处以杖刑。

宫人们有?的?将姜烟雨按在刑凳上,有?的?扬起二寸宽四尺长的?笞杖,就要对姜烟雨动?刑时,忽一声尖锐的?内官通报声传来,似锋利的?匕首“呲”地划开浓重夜幕,深夜里鸣响地如能鼓震耳膜,“皇上驾到!”

妃嫔宫人等忙不迭按礼迎驾,各色宫灯仓皇晃成?一片摇曳的?灯火。摇晃不定的?灯色中,太后微眯着眼看向来人,见皇帝竟未乘辇,似是一路步履匆匆赶来,身上披着件玄色披风,发髻简单插着支玉簪,像是从榻上赶过来的?。

“皇帝怎么来了?”太后微笑着看着皇帝道。

皇帝向太后请了个?安,道:“儿?臣午间听说母后抄经祝祷,也亲手抄了一篇佛经,令人奉至弘福殿佛前,未想这会儿?快歇下时听人传报说弘福殿走火,就赶过来看看。”

“是值夜的?宫人疏忽值守,哀家正处置她?呢”,太后瞥了眼被按趴在刑凳上的?少女,淡淡地道,“按宫规,当责她?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种事,司宫台自有?衙门处置,无谓母后劳心”,皇帝嗓音关切诚恳,“现虽是春天,夜里仍是寒凉,母后素有?头疾,经不得夜风侵吹,更需保重身体。”

太后本就只是想试试姜烟雨这宫女,在皇帝那?里到底是个?无用的?幌子还是其他,并不真就想杖死她?。若皇帝在意这姜烟雨,一个?活着的?姜烟雨远比一个?死去的?姜烟雨,要好?用许多。

太后心底是希望皇帝真心在意姜烟雨的?,如此?她?也算终于能摸着皇帝一点软肋,见皇帝匆匆赶来又说这样的?话,太后心内其实欢喜,就顺着皇帝的?“孝心”道:“也好?,哀家在这儿?待了许久,又是动?气又是吹风,也是觉身体不大舒坦,这事就交给司宫台处置吧,哀家回宫歇息,皇帝也早些歇下。”

妃嫔们日常眼睛都盯着圣上,多已注意到近来圣上身边有?名颇为?美貌的?宫女,今夜见这宫女在弘福殿当差,这会儿?圣上说为?弘福殿失火而来,但?也不知是为?经书还是为?这宫女,心中岂不要多想几分,只是各人所想不尽相同,唯敏妃最绷不住,看那?姜烟雨的?目光藏着两?分幽厉。

圣上虽一向在日常用度上并不薄待后宫,但?在召幸等事上,那?是淡得不能再淡,妃嫔们没一个?真正熟悉圣上,面对圣上也不敢随意言语,在恭送太后娘娘凤驾后,见圣上也令她?们回宫歇息,无论心中在想什么,也只能如仪各自退去了。

弘福殿废墟前,就只御驾与低头跪地的?弘福殿宫人。笞杖虽还没打到慕烟身上,但?在被强按在刑凳上时,她?四肢都被行刑宫人狠狠拧抓过,这会儿?从刑凳上下来,需忍着身上疼痛才?能似其他弘福殿宫人向皇帝行礼,然?她?刚微屈膝,就听皇帝道:“平身,将头抬起来。”

无论是误以为?皇帝乃“永宁郡王”时,还是知晓皇帝的?真实身份后,慕烟都很少与皇帝对视,仅有?的?几次直视,多是意外。直视天子是为?不敬,她?不解皇帝为?何如此?吩咐,就依令抬起头时,见殿前灯火映照下,皇帝望她?的?双眸如有?暗芒,似是落在深海的?星子,隐秘而真实地幽闪着。

因为?曾参与救火,又被强按在刑凳上差点受刑,慕烟此?时形容狼狈不堪。她?双眸下、脸颊上都灰扑扑的?沾着黑烟,身上衣裳既因救火时被水泼过,也在将受刑时被强拉扯过,凌乱地湿沾着许多草屑灰尘,发髻也松散了一半,半边长发垂落在颊边肩侧,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火里、牢里捞出来的?一般,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皇帝看着这样的?她?,心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用力拧揪着,直揪得他喉咙发酸,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她?今夜葬身在火海里或是伤死在杖责下,如果他没能及时赶到,那?些沉重的?笞杖已狠狠地打在她?柔弱的?身体上,皇帝仅此?一想,想自己今夜竟似差点再也见不到她?,心就不由颤栗,纵从前自身面临生死险境也未有?过如此?深重的?战栗,他是在害怕,他竟是在害怕。

慕烟不明?皇帝此?刻所想,只想着要维护自己的?清白。太后已走,决定她?性命的?人就是皇帝,她?仰面看着皇帝,再一次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努力阐明?火势之所以蹊跷的?几处疑点,希望皇帝信她?未疏忽职守。她?不能不明?不白地因这场火情冤死,她?还有?事要做,那?是她?苟活于世的?意义。

她?现下能否继续活着全仰赖于皇帝,然?而她?继续活下去的?目的?是为?了杀了皇帝,宫灯摇曳夜风的?光影中,慕烟不由心神微恍时,听皇帝说道:“朕知道了。”

皇帝确是知道了,知道为?何他是希望“眼不见为?净”才?将她?调离御前,却在她?走后没有?心静而是越发心乱,不是“眼不见为?净”,而是“眼不见就想”。他终于明?白,为?何自与她?相识以来心意愈发浮乱,终于明?白自己在龙首池马球场时为?何会失控,原来答案就近在眼前,是那?样的?清晰简单,因为?他喜欢她?,因为?他对她?的?心和韫玉对她?的?,是一样的?。

指腹虎口微有?薄茧的?手落在她?脸颊上时,慕烟霎时僵住了身体。她?心中的?恐惧与反感叫嚣着要她?挣开皇帝的?抚触,然?而理智使她?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此?刻清白与性命全仰赖于皇帝,不能做出半点或会触怒圣心的?事。

但?理智无法抵消心中的?恐惧厌恶,此?刻抚在她?面颊上的?那?只手,令她?想起数日前被拽入浴池中时,皇帝的?手就似此?刻抚在她?脸颊上,仿佛每一下都渗着蚀骨的?剧毒,是她?这几日消之不去的?梦魇。尽管那?只手此?刻似乎就只是在轻动?着拭去她?脸上的?灰烟而已,慕烟心中的?厌恶仍似暗潮汹涌。

忍耐已快濒临极限时,皇帝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脸庞。慕烟微垂眼帘的?一瞬,感觉身上一暖,是皇帝将披风解披在她?肩头,他将披风为?她?拢好?,又掀起风帽戴在她?头上,慕烟垂着眼看不见皇帝神情,就听他嗓音低沉地落在她?耳畔风中,“跟朕回去。”

御驾回到紫宸宫时,已近夜半。御令下,宫女姜烟雨被凝秋等年长宫人扶走,往庑房沐浴更衣,皇帝在清晏殿楠木雕花屏风前坐下,从周守恩手里接过一盅热茶,边垂眼喝着,边听周守恩恭声询问弘福殿失火之事如何处理。

皇帝道:“明?面上先了结此?事,定为?夜风吹倒了供灯,是意外失火,不干姜烟雨的?事,也与旁人无关,暗地里再深查。”修长的?手指在青玉杯壁上拂了拂,皇帝微顿了顿,接着道:“往永寿宫那?边查。”又一沉吟,皇帝望着眼前灯影交错的?虚空,嗓音淡淡:“也查一查重明?宫。”

竟似是不止疑今夜之事与太后有?关,还疑背后或许与永宁郡王有?牵连,可永宁郡王几日前不还向圣上讨要姜烟雨来着,真会今夜欲置姜烟雨于死地吗,圣上为?何要如此?想?周守恩不解,但?也不敢问,就恭谨应下,退出清晏殿安排相关人事。

将有?关弘福殿失火的?一应事务都安排好?,周守恩要再回清晏殿侍奉圣驾时,见风灯摇晃的?廊檐那?头,沐浴更衣后的?姜烟雨,正穿着一身簇新的?宫女衣裳往清晏殿走,似要入内谢恩。周守恩就顿住脚步,停在清晏殿门外,看着姜烟雨低眉垂眼地走入殿中,挟着沐浴后染着水汽的?淡淡茉莉清香。

今夜过后,圣上后宫该会多一位采女吧。周守恩刚如此?想就又转念,心想虽依大启宫规,宫人出身的?女子,在起初承幸后只能被封为?后宫最低等的?采女,但?圣上待姜烟雨特别,或会破例为?她?晋一两?阶,如封为?宝林,甚至才?人。

不是一丁半点的?特别,今夜他隔着寝殿槅门向圣上通报弘福殿之事时,只听沉寂的?殿内突然?一响,像是圣上猛地坐起身来。垂帘被圣上衣风带得晃荡如飞,圣上闻讯后就要往外走,在他提醒下才?想起穿着寝衣,匆匆更换衣裳。圣上何时会这般急躁呢,他侍在圣上身边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圣上如此?沉不住气。

采女,或是宝林、才?人,只要这姜烟雨婉顺侍君,福气大着呢,而如果她?能怀有?身孕,将来甚至应可被破格晋封为?嫔。周守恩是御前总管,对外面有?关圣上是否有?谋害太宗之心的?传言不敢断定真假,但?知圣上身体有?恙的?传言是极为?荒诞的?。既薄施雨露,怎会有?子嗣呢,然?姜烟雨在圣上这里是与众不同的?,也许不久后就会打破圣上无法拥有?子嗣的?荒诞传言吧。

夜半时万籁俱寂,使得清晏殿角落的?滴漏之声犹为?清晰,一滴一滴似雨水滑落瓦檐,滴落在她?心头。慕烟自成?为?御前宫女以来,已进出清晏殿许多许多次,然?没有?哪一次似此?刻这般步伐僵沉、心思忐忑。

弘福殿废墟前皇帝抚她?脸颊、为?她?披衣的?莫名举动?,沐浴更衣时凝秋欲言又止而又对她?说的?一句“莫怕”,进入清晏殿前周总管落在她?面上若有?深意的?目光,使她?心中不安一重压过一重,如海水沉沉压在她?心头,令她?心如几日前被皇帝拽入浴池的?一瞬,似要溺毙水中,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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