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折罗如梦初醒,叫道:“不行!你疯了!”扑了过来。
“嗤”地一声,一股黑血射出,散开的血珠溅在他的面上。我把箭头往他脚下一抛,扯下衣襟往胸膛勒住,拾起甲胄,向我的战马走去。
似乎还有几十枝弩箭在胸口抽动,我却在怀念这久违了的疼痛,久违了的从伤口传来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声音。
昆折罗在我身后吼道:“停下!”
我头也不回道:“走不走随你。”
昆折罗忽然声音一沉,冷冷道:“你打算这样子回去么?就算你的伤不重,你告诉我,一个几天没有进食的人,到底能流多长时间的血?”
我驻步,猛地转身。
昆折罗冲过来,捏着我肩头,道:“我应该什么都不管,听你的命令,但是,你以为你是谁?”
我想打开他的手,但是刚一抬臂,胸口一阵剧痛,身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昆折罗身后的黑夜忽然旋转着压了过来,他暗红的长发和披风的色彩也忽然浓重起来,瞬间就和黑暗融成了一体。
黑暗的夜,黑暗的天空。泛着腥气的风象快刀刮着皮肤,上方却看不见一颗星星。
高大的树木的肢体在空中扭曲伸展交织成一张巨网,粗大的网线上附带的叶子密密层层把本就细密的网眼遮得严严实实。
这里,本就终年难见天日。
我倏地睁大眼。这里不是草原,这里不是西方,这里,是久违的密林。
风在林子里绞扭呼号,沙沙的灌木摩擦声混合着野兽出没的脚步,树皮上的磷蛾毒菌闪着经常和捕猎者瞳孔相似的绿色荧光。
这里,的确是密林,那片我熟悉得不用回忆,却又陌生得几乎记不起的密林。
我嗅着草的气息,享受着露水的潮意,安心地在黑暗里呼吸。我抬手想挽住这林中的夜风,却盈手掬起一捧清凉滑润——黑色细长的发丝在我掌心滑落,黑夜中睁开了一对金色的星辰。他坐在我身边,慢慢张开口。我张大双眼,在暗夜里,他身体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我看见了他的面孔,他的眼睛,他的双唇。在他的头顶上,我看到了山洞的石顶。密林在我身边后退,缩小到前方一个狭小的出口处继续支撑着黑暗,周围忽然一片静谧,我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口轻轻开合。
我着急地要坐起来,但是他忽然靠近来,向着我的脸弯下腰来。我一时忘记了呼吸。他的面庞越凑越近,那是一张还略带稚气的脸孔,眼睛朦朦胧胧象笼着雾,唇角翘起,好似没有看到我惊讶的双眼,带着一抹从来没有过的神秘、满意、自得的微笑自顾自附了过来,他的头发垂在我颈中,鼻尖几乎贴上了我的面颊,在我耳边低声慢慢地说道:“……我们两不相欠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地享用白食了,蛮不讲理的狩猎者——试着好好活下去吧,如果,以后你还活着,希望再见到你。”
我的眼睛陡然热了起来。
我看到,在他的耳尖上,还留着一痕浅红的齿印。
多年以前,连绵的阴雨停止的一个黑夜,一个猎手还带着模糊的睡意曾经听到另一个少年的低语。等他醒来,一切却都象风一般吹过就消失了影踪。
那以后,这个猎手活了下来,并且越来越强,但却常常在夜里以为耳畔有人的语声而醒来。
我伸出手去,他却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我猛地坐了起来,哑声叫道:“回来!”
他停下脚步,背影在夜色包围下朦朦胧胧地漂移不定,声音幽幽地随风飘来:“帝释……下雨了。”
我眉头一蹙。我们又立在了树林中,但是萤火已经消失,风也悄悄地停止,雨点打在树叶上簌簌轻响,他的头发湿了,一绺一绺贴在背上。
他说:“你还在狩猎么?”
我一怔。他接着说:“你是个猎手,为什么下雨时这副样子?每次雨天见到你,你不都是在为自己狩猎么?”
我的发也开始黏在一起,水流沿着我的面颊缓缓流下。
我低声唤到:“回来,到我这儿来。”伸出手臂,向他敞开胸膛。
曾经在另一个雨夜,我为他挡过风雨。我已经很强,足够强了。
到我这儿来。
他霍地转过身来,眼睛里射出了锐利的光:“你为什么来找我?我需要躲在你身边要你庇护么?……你还躺在那里干什么,帝释天,难道你还要我来保护你么?!”
我猛然睁开眼睛。四周金旬草金色的叶尖指向天空,草原的天空分外澄净清朗,象被水洗过一样,满天繁星密密匝匝悬在头顶。
我支起身子,厚厚一层草铺在我的身下,我的伤口也被人仔细包裹了起来。拔去草的地上堆土为台,篝火正熊熊燃烧,烤肉的气味传了过来。
一切都还正常,果然只有我的梦里在下雨。
我一皱眉,用力坐起。才直起腰便被一把按住。
昆折罗在我身边跪下一膝道:“别动。你不想就这样回去吧?”
我转头,眼光投向远处,叛军营中已一片静寂。
昆折罗道:“不必担心他们,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夜间出行的非常好的理由。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受伤的事情。”
我没有作声。
昆折罗拨拉着火堆道:“肉应该可以吃了。你不会不要吧?”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自从攻入都城后,我就没有胃口碰任何食物的事情。
昆折罗背对着我道:“不是我,是有人更加关心你的事情。”他捧着两条串着肉的树枝转了过来,“可是你很久没有见过般罗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