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折罗跪下接过。广目天一脸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目视身边已是我妻子的女人,她也不站起,扶着玉座,柔声笑道:“好话儿都被增长天王说尽了,我只有一点东西送给北方天王的夫人,当作是贺礼罢。”
她身后的侍女快步走出。铺着红绢的玉盘里,是八宝穿成嵌金点翠的项环。
盘中的是前代天妃遗留下来的爱物。
昆折罗平静地站在公主身边。这是典礼最后一项。接受了这样礼物,他们就得到了我们的准许,他们就是正式的夫妻。
侍女在公主的面前举起玉盘。
公主垂下眼睛,直直盯着眼前的礼物。良久良久,才伸手慢慢拣起链子。
赏赐她的女子在一向由她依偎着父王占据的位置上笑得越发灿烂;原本围侍她的群臣陪着笑脸淡漠看着这一切;她未来的丈夫,不动声色站立在她身旁,静静等候。
公主手指微颤起来,猛地扬头,手一甩,链子跌落在盘里,链子合口的环扣在盘边一磕,啪地断开,金珠碧玉,哗啦啦滚了一地。
链子落下时勾住了她长长的面纱,插在她发中的一边金勾滑落,面纱轻轻落下。
殿上霎时一片静谧。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却胆战心惊地把一声声惊呼硬生生都吞落了肚中。
公主的脸色,在红衣黑发的映衬下,白的如同蜡铸的一般,一瞬间连涂成猩红的唇也刷的失去了血色。站了一会儿,她的唇才颤抖起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被安静空气中汹涌而至的恐惧掐住了咽喉。但她仍然一言不发,不知是下意识的还是胸中尚有勇气,梗着颈子瑟瑟发抖地支撑着不肯倒下。
一时间,只听到珠玉飞溅的脆响。
捧盘侍女僵硬的腿终于一软,跪倒在地。
昆折罗望着地面,没有看妻子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慢慢道:“这链子在宫中年代久了,不大结实了。”
然后我们所有人,就看着他屈下左膝,低头一颗颗捡那珠宝。
轻轻的琴声响起,音符在空气里轻轻跳掷撞击,如同珠走玉盘。
昆折罗很镇定,有几枚滚得远了,停在人群脚下,他也一样过去,认真拾起。
等到连滚到玉座附近的最后一颗宝石都被放回盘中,昆折罗直起身,蹙眉检视,链子丝绳上,只剩下不到一半饰物,其余金珠玉石,堆了半盘。他拈起断链,轻轻系个结,捧起公主的手,将短了一半的链子套在她的腕上。
公主脸色茫然,苍白的嘴唇微张,浓睫黑瞳凝成了两孔深谭,不知看着哪里。
短短的时间,光是站着,似乎就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模糊地想,结束了。她本能地恐惧着发生什么事情,却又在心底深处希望能有人为她争起来、闹起来……但是就这样,结束了。
这个男人静静地,解决了一切。他是帮她,还是他自己?她分不清。她只知道,自己这后半生,面对的都将是这永远镇静、不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失色的一张脸孔了。他们之间,只有这死寂地解决问题的方式了。
昆折罗用盘中红绢将余下的珠玉都包了起来,捧在手上,躬身道:“谢天妃。”
她微笑道:“北方天王揣起了这些珠子,也是要作个手环自己戴么?谁让我忘了给你们准备一对儿呢。”
昆折罗笑着拱了拱手。
除了我和般罗若,每个人都笑了起来。依据官阶大小各贡献数量不等。一时间又是一团喜气融融。终于,又成就了一对夫妻。
几乎没人注意到,公主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沙罗摩月2006-08-2421:25
(27)
我凝视着自己的手。
它也曾很久没有杀人。
它也曾几乎忘记鲜血的气味。
至少,从西方班师后,至昆折罗大婚前的几个月,它一直是闲适的。至少,这段时间,没有一颗头颅是它亲自斩下。
而现在,距昆折罗再度离开善见城前往西方,又已过去了五个月。
即使是天界最狡诈的摩睺罗迦,也没有见识过这样疯狂的征剿。除了龙族的大海,西方简直被昆折罗整个翻转了过来。每一块草地、每一片树林都隐藏着暗哨;无数游骑,在没有星月的夜里像幽灵一般掠过西方每一家的门户;村落部族,被西方的军队把守得风雨不透。最初送到善见城的公文上述说了遇到摩睺罗迦族的地点,当昆折罗赶到西方时,尽管摩睺罗迦早已如受惊的蛇一般游逝,但是第二日,那个小山村便已空空荡荡,再也见不到任何生气。
于是,第38天时,西方游勇终于首次与摩睺罗迦接触。
但当马军赶到时,只见到了12具己方士兵的尸体。
第50天时,双方军士,正面短兵相接了。
第98天时,两边已经交战五次,大战两次。海中魔族稍稍露了头,便重又潜了回去。
第113天,昆折罗的战报上说,摩睺罗迦的动向已在掌握之中。
第116天,善见城辅助围剿的大军赶到。
昆折罗见到我时,脸上有掩不住的惊讶。我笑笑,顺着他的目光瞥向身边的蓝色身影。因为我要履行诺言,送一个人来重新见识战争。
最后的战斗发生时,我勒马在高处四望。
远处兵器和盔甲折射的白亮的日光刺人眼目,鲜艳的红色从这两种闪着白光的物体的接触处飞溅而出,喷洒在金草碧叶中。
我略有些恍惚。彷佛一个很遥远的日子,我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卑微猎手,曾这样,和另一个人一起站在高处,远远欣赏着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