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月帝国传有三绝,才得如今强盛。其种最让慕容万丹有兴趣的便是这天下一圣,听说他生而能言,岁而能跑,三岁能诗,五岁便知排兵布阵,言之昭昭。
仔细算来,他也不过双十年华,却已颇有大将之风。听说不论身处何地,他都能浅笑如韵,气度不凡。
眼前的年轻将领,不正应了他的形象么?更不用说那身军师装扮,除却萧晚又度何人?
看来,他今天注定了要往阎王殿走一遭了。慕容万丹深知自己生机已断,但仍维持这武将尊严,昂首挺胸地迎向那一袭白衣的俊秀男子。
“将军见笑,萧某惭愧。”熟悉的声音落入洛曦的耳中,却只换得更深的绝望。
洛曦不由苦笑,那是多么平静的语调,仿佛他们身处茶馆,无伤无杀。她努力抬头望着他的方向,尽管视线还很模糊,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在身裹厚重铠甲的士兵中,只有萧晚一人便衣上阵,神色淡定,如同他们蜗居在客栈里的那些日子。
只是那时候,他会不时偏头微笑,黑眸中有灿笑的她和让人沉醉的宠溺。而现在,那双眼眸依旧朗朗如星,可那里已不再有她的倒影。
她,真的难过。
自遭遇慕容万丹后一直强撑的镇定,终于开始瓦解。
如果说对于离歌的感情仅仅只是莫名,伤痛得连自己都无法理解。那么对于此刻的萧晚,她已不知该如何言语。他的漠视比任何人的见死不救,都更叫她心灰。
洛曦的眼眶忍不住地发热,可心中曾经柔软的地方却一点点冷却——如果从未得到温暖,就不会心怀期盼。
这世上本就没人在意她的生死。闭上眼睑,不想再看,死亡在这一刻,竟变得不那么的可怕。只是不管是洛曦,还是慕容万丹,都没有注意到萧晚捉住马缰的手指,握得特别的紧。
然赶来的离歌却发现了,他悠然地停在屋顶,与萧晚遥遥相对,淡然相问:“为何不在城外等候?”
“属下心焦,素闻燕居慕容骁悍勇猛,便等不及前来一会。”萧晚对着离歌恭敬一揖,随即转向慕容万丹,微笑如斯,“将军已无路可退,还是随我们回营吧。”
“身为人臣,国难当前,只能死,不能降。”慕容万丹这番话说得正色,平静如初,既不激动,也不心虚。他锐利的目光直取柳云飞,淡淡地补充道,“即使拿你来换,我也做不得那卖国罪臣。”
慕容万丹承认自己是个愚蠢的情种,他可以为这份廉价的爱死,但不能为它出卖燕居国的万千百姓,出卖一直信任他的士兵将领:“燕居国绝非只得慕容万丹一人,我国土富饶,人才辈出,英雄少年又怎会只崎月一国享有?纵使你们今日我性命,也无法继续前进,西口的天险你们注定过不去。”
“将军是聪明人,萧某敬你英雄,成全于你。”萧晚不紧不慢地开口,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得难以辨认的流光,唇角的笑倏然收起,朗声命令,“弓箭手,起。”
“噌”得一声,数百名弓箭手齐齐举弓,箭在弦上,枝枝瞄准正中的两人。箭簇反射的银光晃花了洛曦的眼,萧晚的脸在那片闪闪银光后显得那么模糊,让她一时间仿佛都认不清了。
是他亲口下令要将她一同诛杀的吗?如此果断,毫不犹豫,又是那般冷酷。瞬间的荒芜湮没了思绪,洛曦明白萧晚身负的责任。所以她能理解,可就算理解,她依旧……不甘心哪……
为什么,每一次被遗弃的都是她?
为什么,每一次在她以为自己要得到温暖的时候,就要被夺去?
为什么,每一次夺去她垂手可得的温暖的人,都是她以为能够给予她幸福的人?
记忆在骤然间混沌,洛曦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每一次”究竟所为何意,只觉这种心已经疼到了极致的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就已经尝试。
隐隐约约有些陌生的片段飞速晃过脑海,想看却又看不清楚。心口莫名地涌上一股热潮,滚烫炽人,蠢蠢作动,好像有什么随时要喷薄而出一样。
头好疼……洛曦的眼角挂下了泪。那一刻身子似乎发出了些亮光,如云霞覆身,甚至冲进了慕容万丹的脑子。
这番奇景只有角度正好的萧晚看见。虽不真切,但他确实看倒了洛曦身上朦朦地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微光,白皙的眉心似隐隐呈着若有似无的印记。
那是……萧晚不由怔然,傻傻地盯着洛曦,扬起的手竟无法落下。正待惊疑之时,忽听慕容万丹悲愤地惊叫:“吾若再有来生,不复情,不贪恋!”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射出一道白绫,直取洛曦而去。几乎同一时刻,萧晚已回过了神,高举的手臂毅然落下,利索地命令道:“射!”
万箭齐发。如倾盆大雨般密密袭来。
洛曦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就再这时,她忽然感觉身体一轻,便被白绫缠着往外飞去。
擦身而过的箭矢无数,却没能抢走她的注意力。她是那样震惊地望着慕容万丹,因为关键时刻,他竟主动放开了她。
他亦是那样忧伤地看着自己,无声中她仿佛看到他的嘴形轻动:“没想到这天下间,如我一般傻的人,原来是你。”
他那是什么意思?洛曦不解,可是问不出口。她只能看着慕容万丹圆目怒瞪地迎向自己的最后一刻。
他如困兽般发狠地挥动着长剑,不住地挡落大片箭矢。那双曾让她害怕的鹰眸,直至现在仍牢牢地望着柳云飞所在的地方,悲呛中仍难掩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