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讲的?
虽然现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但前世她二十岁后便一直和兄长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算后来投到三皇子手下,特殊的身份注定她当不了普通的大家闺秀,这种市井情形她早见惯不惊。
顾家是江南首富,平时生活极尽奢华,就连这辆普通代步的马车都装饰得极其华丽。正位上铺着厚重的熊皮垫子,后面是流云锦缎为面的大靠垫,车位下面是做成暗格的抽屉,伸手打开,里面放着精致器具装着的食水。帘钩一类的东西全都金镶银绕,不仅华贵,形状更透着几分典雅。
微娘的手轻轻在熊皮垫上拂过,想着前世的那些日子,竟然已是隔世,不由心下喟叹。
“外面好看么?”
溶月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微娘是在问她街上的情形,这么说她并没怪罪自己。溶月又惊又喜,忙道:“好看,街上好热闹,卖什么的都有,好多人在看呢。”说着就开始向微娘绘声绘色地描述。
这样一路有她唧唧喳喳,倒不觉寂寞。顾三思许是听到车内说得欢,走到半路索性下了马,也挤进马车来。
微娘笑道:“怎地不骑你那高头大马了?”
顾三思拂了下头发,道:“外面风大,进来避避风。”
顾三思与微娘是双胞兄妹,年纪一般大。按大澜国的法律,女子十五岁及笄,男子则是十八岁才可行冠礼。因此微娘虽然及笄,但三思却还是个不能嫁娶的少年,上马车倒没什么不妥。
清华寺是本地的大寺庙,平日里香火鼎盛。顾府的马车到这里时,寺门前已经停了十数辆马车,亦有装饰精巧的,却都比不上顾府的豪奢,那些马车夫全都向这里望来。
顾三思挑了车帘下来,又转身将微娘扶下来。微娘虽然戴着白纱帷帽,但身姿窈窕,仍能隐约辨出是个佳人。
微娘上过香,顾三思送了香火钱,额外还在嘱咐小沙弥在大海灯里多添些香油,以保顾家家宅安宁。
微娘看着正殿中的佛像,有些怔忡。
前世里,半师半父的圆空和尚亦这样日日守在佛前。
只可惜他眼中有佛,心却早给了万丈红尘中的三皇子。
分神间,她已随着溶月到了清华寺旁庵里供女客休息的院子,迎客的尼姑将两人迎了进去,又送了素斋上来。
溶月还在想着一路上的热闹,微娘却想歇一会儿,不想拘了她,便放她到房外去。
房门被她轻轻关上,外面的阳光被房门隔断开,屋里似乎被压了一重厚厚的阴影,微娘向桌上的素果子伸出手,梁上却掉下一滴水,正落到她雪白的手背上。
雪样的白衬着血样的红。
红色的水滴?
微娘讶异地抬起头向上看去。
梁上有一个年轻男子支在那里,虽然满面灰尘,但长眉凤目,面容清朗冷峻,透着让人发寒的冰意。
竟是个熟人。
微娘心中一动,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开口道:“下来吧,房中现在只我一个,你既身上有伤,总支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男子见被发现,放开手落了下来。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几处口子,里面露出伤口,深的地方几可见骨。
“我身上没有伤药,马车上也没有。不过我家中伤药不少,是我兄长平时练骑射时备下的,你若是不怕的话,可随我回去。等你养好了伤,随你去哪里。我刚刚在佛前许愿要日行一善,想不到今日这善竟着落在你身上。”微娘道。
男子抬眼看她,见她一身浅藕荷色的衣衫,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竟是极出色的容貌,不由有些怔愣。
微娘见他没有说出那个“不”字,知道他是同意了,便开门走了出去。
溶月忙迎过来:“姑娘不再歇会儿么?”
“叫我兄长来,时辰差不多便回吧。”微娘道。
溶月心下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来一次,她甚至连这小小的庵院都没逛全就要离开,不过既然主子发话,她只有听从。
顾三思很快过来了,微娘将他拉进屋里。
看到妹妹的房里竟然出现个受伤的男子,他极是意外,微娘几句将话解释清楚,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自家兄长,没想到顾三思竟没多问,只叫小厮去马车上拿了一套他打算替换的外衣回来,让男子罩在外面,一行人这才向外走去。
溶月看到厢房里出来的人多了一个,不由张大嘴巴。但她一向机灵,看了一眼顾三思和微娘的脸色,便识相地跟在后面。
回到寺前,三思、微娘、溶月坐马车,那男子则骑着顾三思之前的那匹马。
马车里一片寂静,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微娘闭着眼睛,意识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她忘不了那当胸一剑,冰冷的刺痛,翠儿的血顺着剑身流下,流到她身上,她的血则流到兄长身上。
沈杀一向是个冷漠的人。
其实,他投到三皇子手下还在她之后,两人之间交集不多,她只知道再难办的事情,只要交给他就没什么大问题。
他是三皇子最忠心的那条狗,忠心到可以用他的命去填三皇子登上皇位的阶梯。
他话极少,微娘与他共事多年,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以及功夫极高外,别的一无所知。
不过,她总有种感觉,沈杀对三皇子忠心,不为私利,只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而已。
既然这样,如果她对他施恩,会不会得到同样忠心的一条狗?
如果一切按前世的轨迹来,此时的沈杀还没开始替三皇子办法,她完全有机会在三皇子前面先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