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的马厩里有两百匹好马,还缺这三匹!”王文佐笑道:“而且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只要咱们把他们以奴杀主的事情捅出去,谁都要他们的命,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容身之地!”
“这倒是,那你为何还要他们去做这件事?”
“这柴川栅虽然名为栅,但铁匠铺子、水磨坊、木匠铺、制革等各色作坊一应俱全,就连制酱、酿酒的作坊都有,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光有房子工具,没有匠人也就是空摆设,并无用处。”
“这倒是!”张君岩插话进来:“我方才仔细看过了,这庄园经营的着实不错,周围的田地肥沃,而且还有数条灌渠,临近还有菜圃、果园,河边还有磨坊,周围山上都种满了栗子树、桑树和漆树,我家在沂河边上那处庄子都及不上这里!”
“真的?这庄子有这么好?”沈法僧吃了一惊,众人都知道张君岩的高祖是贾思勰(《齐民要术》的作者)的入室弟子,其家善于经营田园而着称,族中共有十余处庄园,其中最小的每年都有三五千匹绢的收入,而沂河边上那处更是那十余处庄园中的翘楚,每年收来的谷物财帛价值有万匹绢布之多,有万匹庄的绰号。
“嗯!”张君岩点了点头:“若论经营,这家庄子还是差些,但这里的水土更好,田块更大,河渠也都是现成的,而且临近还有现成的陶土,可以烧陶,山上有更多的桑树漆林,栗子林可以养猪,河边可以养鱼,山上可以养蜂,若是给我个三五年时间整治一下,肯定要胜过那处庄园!”
“哈哈哈,君岩你这是准备留在百济当田舍翁吗?”沈法僧笑道。
“那有何不可?”张君岩面色严肃的说:“有谷万事足,若是能安安稳稳当这个庄主,那我这趟百济还真没白来!”
说到这里,众人投向张君岩的目光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由原先的嘲讽、调笑变为认同,毕竟对于众人来说,土地才是财富的源泉,粮食、布匹、丝绸无一不是来自土地,拥有大量肥沃的土地,认真经营,自给自足,传于子孙后代也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但这样的梦想在大唐却是极其难以实现的,别看众人都是出自豪强,但家中田产却是属于宗族,分到个人头上的充其量也就两三百亩田地罢了,像柴川栅这样人口四五千人,周围有十几万亩田地的大庄园,若非皇亲国戚,就是开国功臣,寻常富户是肯定没有的
“诸位!”王文佐的声音将众人从各自的思绪中又拉了回来:“我刚刚说了,这寨子里什么都有,可如果没有人,在我们手里就是废物,但如果能够把人拉些回来,那就不一样了。”
“三郎,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个庄子经营起来吧?这可都是百济人!”元骜烈问道。
“那又如何?”王文佐笑道:“袁飞、桑丘他们不都是百济人?我就打算拿这个寨子做个模范,愿意留下来的百济人我只收一成半的田租,周围的村寨也都一样,只要顺从我且交一成半的田租给我,我就不会侵害他,而且还会尽量保护他们不受其他人的侵害!”
在场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崔弘度问道:“三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只有千余人,自守有余,若说其他可就不足了!”
“一步一步来嘛,这个寨子里有这么多作坊店铺,肯定不会只为了寨子里的人,周围村落也是指靠着这个寨子的,碾米、做酱、打制农具这些事情都是少不得的,只要我们不碍事,自然就会有往来。我先前已经说过了,若是百济人团结一心,最后输的肯定是我们,但若是他们不能,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点头,柴川栅里的各色作坊齐全,肯定不只是为那几千居民服务的,方圆几十里内的村落也会来这里交易,只不过现在打仗暂时停滞了,但这些需求不会消失,只要工匠和商铺都在,而他们不干涉,不破坏,时间一久还是会逐渐恢复。只要这种商业行为恢复了,无论是征税还是别的什么就方便多了,用不着一个个村寨打过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众人虽然没有读过马哲,但也都是明白的。
元骜烈霍的一下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重要,只让那三个家伙怎么成,不如那让我带些人马把他们抓回来!”
“不用了!”王文佐示意元骜烈坐下:“人无信不立,我们既然已经应允让他们离开,那再去抓人那就是自毁承诺?你放心,眼下是冬天,四处都是大雪,他们几千号人又有不少老弱,只有五天口粮,能跑到哪里去?哪个村寨有那么多余粮收容他们,说到底不过是怕我们屠城报复罢了,饿两天就自然回来了,我派他们三个去也就是个引子,让他们知道这里安全的很罢了!”
真岘城。
黑齿常之穿过狭长的走廊,他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就仿佛他此时焦急的心情——若无急事,沙咤相如绝不会派人叫他来,每个人都知道他在为了准备出兵而忙的不可开交。
“恐怕我们必须改变计划了!”沙咤相如也不绕圈子,径直道:“柴川栅失陷了!”
“苗辅这个蠢货,谁干的?”
“我赞同你的前半句话,那家伙的确是个蠢货!”沙咤相如笑了笑,仿佛这是件颇为有趣的事情:“是一队唐军干的,他们在夜里派出一个分队隐藏在柴川栅附近的杂木林里,第二天天明后本队大摇大摆的在柴川栅的大门口立阵。那个蠢货误以为有机可乘,就派兵迂回到敌人的侧后方,想来个前后夹击……”
第51章韬略(上)
“然后就落入了圈套,这个蠢货,为什么不躲在寨子里等敌人冻死?”黑齿常之骂道:“难道他就这么冲出去救援被伏击的人吗?”
“那倒没有,他还没这么蠢!”沙咤相如慢条斯理的答道:“那些唐军有一种非常厉害的强弩,可以在两箭之地外把几斤重的石弹投射过来,而且还打得很准,城墙上根本站不住人!常之,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用不着沙咤相如提醒,黑齿常之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你是说你在泗沘城下遇到的那玩意?”
“嗯,还有那次我们伏击未遂,你忘了吗?投矛击穿长牌,深深没入树干,我可没有忘!就是那群家伙!”
黑齿常之攥紧拳头,愤怒烧灼着他的心,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你觉得为什么那些家伙会在冬天离开温暖的巢穴,这很危险!”
“渡海而来本来就很危险!”沙咤相如耸了耸肩膀:“他们都是勇敢的人!”
“不,勇敢的人也不会无谓冒险!这是在响应新罗人的行动!”黑齿常之走到地图旁:“你看,按照周留城那边送来的消息,唐国的使臣到后,新罗人就开始调动兵力了。显然,这队唐军是来牵制我们的,这样我们就无法支援周留城了!”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解释!”沙咤相如点了点头:“不过还没有得到证实!”
“无需证实!”
“无需证实?”
“对,如果你是道琛,你会怎么做?”
沙咤相如默然不语,自从上次周留城扶余丰璋分别封鬼室福信与道琛为左右将军之后,两人各树旗帜,招募兵众,两强并立的局面就已经形成。而这次鬼室福信以唐使前来,新罗兵将至的理由要求道琛出兵救援,无疑道琛是不太愿意的,只是没有理由推脱罢了。而柴川栅的失陷无论其真实原因是什么,都给了道琛一个很好的理由来推诿,客观上都起到了牵制百济人兵力的目的。
周留城。
鬼室芸披着一件洁白的狐裘,领口别着镶嵌着黑玉的白银别针,头戴束发金冠,其实她更想穿的更轻便些,但随身的首席侍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身为未来百济王后,她必须穿着尊贵,举止得体。
当鬼室芸走到阳台的台阶前,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当扶余丰璋向其伸出右手,她还是走了出去。在阳台下方,是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士兵,当他们看到头戴金冠的扶余丰璋与鬼室芸在阳台出现,齐声欢呼“百济万岁!扶余王万岁!”欢呼声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鬼室芸知道士兵们欢呼的对象并非自己,而是身旁的男人、是四百年来的百济王国、是刚刚对新罗人赢得的胜利。但她依旧感觉到十分骄傲,她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身旁的男人,正是他为自己带来了胜利。
几天前,新罗人采取了行动,他们在熊津江上游的一处浅滩旁的密林中偷偷打制木筏,企图偷偷渡河,但制作木筏的木屑沿着河水流淌,被下游百济人的哨兵发现。道琛派兵发动了一次夜袭,将隐藏在树林中木筏和存粮尽数烧毁,而百济人的损失微乎其微。随后道琛将数十名俘虏送到周留城,扶余丰璋下令举行宴会,庆祝这次胜利。
鬼室芸与自己的丈夫并肩而坐,这让她的脸色通红,不过这也让她很高兴。她能够注意到每个人脸上真心的笑容,这种笑容她已经好久未曾看到了,战争就好像魔鬼,吸吮着快乐和幸福,但愿可以早一天结束,她心中暗想。
“阿芸!”扶余丰璋压低声音,鬼室芸几乎无法听清。
“怎么了?”
“你哥哥好像不太高兴!”
鬼室芸诧异的向兄长看去,扶余丰璋说的不错,虽然每当有人向鬼室福信敬酒时他都露出笑容,但当敬酒人一离开他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
“好像是的!”鬼室芸犹豫了一下,她很清楚为何兄长这么不高兴,但却只能装作不知道:“要我过去问问吗?”
“现在不合适,你是我的王后,必须坐在我身边,酒宴结束之后吧”扶余丰璋笑道:“我想他应该不会隐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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