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将军,他们逆着熊津江而上!”信使的声音因为疲惫而呆滞,他的罩袍上满是草叶和干涸的血迹,破碎的不成样子。
“那应该是去泗沘城了,与那边的唐人汇合!”道琛吐出一口长气,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如释重负,实际上所有人都有同感,刚刚从两场惨败中逃生,不少人身上都有伤,疼痛在提醒着他们失败的滋味,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再也不想与那些敌人再相遇。
道琛与军官们都安静了下来,听探子详细讲述看到的一切,在宽敞的大厅里,只有火炉里的木柴不时发出噼啪声。
“我们必须征集新兵,以备再战!”道琛终于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原本浑厚而又富有韵味,但此时听起来却毫无生气,仿佛是一个刚刚学会阅读的学生。
“照我看征集新兵毫无意义!”有人摇头道:“根本没有这么多军官和老兵来组织他们,这样的军队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还是先各自收拾残兵,然后回乡修整,等春耕后再说!”
“对,我也赞同,各村的青壮已经被征发不少了,如果再征新兵,那开春谁来耕种?就靠女人和老人?那肯定要欠收的!”
“是呀!我这次带来的青壮死伤了两千多人,如果还要征新兵,那可真的没法回去交代了!”
屋内的军官众口一词,仿佛是商量好了,都反对道琛征集新兵的建议,显然他们不愿意在道琛身上继续下注了,面对众人的推诿态度,道琛尽管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正当此时,窗外传来响亮的敲钟声,正气不打一处来的道琛借机发作,大声道:“外头是哪个家伙这般大声喧哗,难道不知道现在城内已经戒严了吗?快去查查!”
“是,将军!”
侍从刚刚出去,转眼就又进来了,脸色惨白的犹如他身上的白色罩袍:“左,左将军进城了!”
“什么?左将军?鬼室福信?他怎么来了?谁给他开城门的!”道琛大吃一惊,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的脸,而军官们就神色各异了,有的如道琛一样惊诧,有的阴晴不定、有的避开道琛的目光,有的左顾右盼寻找出路。道琛顾不得再去与这些家伙纠缠,大声喝道:“吹号,立刻吹号,召集卫队!”
号角声响起,仿佛猛兽的吼叫,道琛刚刚走出大门,他的卫队长就站在面前,皮衣外面罩着环片甲,铁手套和护膝,紧握斫刀。道琛满意的点了点头:“留二十个人看住屋里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去,剩下的人跟我去军营!”
“是,将军!”
道琛走下楼梯,风势陡然变大,刺痛他的双眼,马蹄轰然敲打着地面,黑色的浊流正向自己这边涌来,卫队长惊讶的喊道:“菩萨呀!”声音里满含惊讶,他将道琛挡在身后,拔出佩刀喝道:“准备战斗!”
第54章火并
转眼之间,街道上已经满是士兵,道琛看到他们身着铁制胸甲、戴着镀金的青铜头盔,被雪水浸透的披风紧贴着背部,他无暇细数,但至少有百骑,第一排的已经下马,平端着长枪,锋利的枪尖闪着寒光。
“后面!”突然道琛听到有人大喊,回头一看却是有更多的士兵,已经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放下武器,让开,这是右将军道琛法师!”卫队长高声叫喊。
“已经不是了!”前方的士兵给鬼室福信让开一条路,只见其跳下枣红马,高傲的抬着下巴:“或者说前任右将军,至于现在,他不过是罪臣一个罢了!”
“旨意呢?殿下免去我官职的旨意呢?”道琛沉声道。
“旨意?”鬼室福信拔出自己的佩刀:“这就是旨意,不想死的人让开,不要给这个老匹夫陪葬!”
卫队无人逃走,他们都拔出武器,但数量对比是二十比一百,居民们隐藏在门窗后,无人打算干涉。道琛这边无人骑马,而对面有几十匹马,胜负不言而喻。道琛竭力寻找更安全的策略:“你矫诏杀我,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呵!”鬼室福信笑了起来:“杀了你,我就并吞了你的部众,殿下又能奈我何?更何况我的妹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你这逆贼!”道琛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他拔出刀来:“你竟然早就怀了弑主的逆心!”
鬼室福信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对军官道:“不要放过一个活口!”
“不!”道琛尖声大叫,敌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道琛挡住一记劈砍,刺倒一人,挥剑朝着周围幽灵般的披风猛砍,但披风却在他面前散开。卫队长挥刀猛砍,正中一名士兵的脸,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第二个人避了开来,刹那间他似乎要冲出去了,但下一秒他就被一支长枪刺穿,卫队长踉跄着跪下,血汩汩地从伤口流淌出来。道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口中满是血腥。
道琛坐在地上,看见自己的卫士一个个倒下,敌人站在倒下的人身旁,刀起刀落,血肉横飞,他用刀鞘撑着地,挣扎着站起身来,但一名骑士横冲了过来,斫刀猛地一挥,头颅飞起,鲜血四溅。
周留城。
鬼室芸坐在乘舆上,观看庭院里正在进行的射箭比赛。乘舆的帘幕是用生丝织成,做工极为精细,她可以通过帘幕,观赏射箭健儿的英姿——若是依照鬼室芸的本意,她更希望撩起帘幕,而她现在已经身为王后,随便抛头露面已经不太合适了。
依照百济的习俗,射圃约有一百二十步长,通常他们会射两种靶子——大约50步左右的立靶,还有一百步左右的方靶,前者是块与人形相仿的木板,而后者则是一块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靶子,平放在地上,显然前者是用于平射,而后者则是抛射。鬼室芸并非场中唯一的女性——在两旁的条凳上还坐着数十名贵妇,她们正大声嬉笑,指点正在比试的健儿们。
对于百济人来说,射箭是一项“国技”,他们的先祖扶余人就以善射而闻名,而半岛数百年连绵不断的战事更给这样技艺增添了几分浪漫色彩。鬼室芸还是少女的时候就从歌谣中听说过一个个神射手的名字,而现在居然跃然眼前,一个比一个英姿焕发。其中最优秀的几个是来自沙氏、燕氏、劦氏、解氏、真氏、国氏、木氏、苩氏几个大姓的贵族青年,他们都身着鹿皮紧身衣,外罩绣着自家家徽的锦袍,手持貊弓,等待被叫到他们的名号上前射箭。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鬼室芸不认得的人,服色各异,不过他们都没有锦袍加身,站在稍远的地方,小心的调整自己的弓,准备上场比赛。依照百济人的传统,在射箭场上没有身份高下,即便是三韩牧奴也有权利上场与他们的主人一较高下。
比赛开始了,最早上场的是那些身着华服的贵族青年,每当他们射中靶心,在箭靶旁的家奴就会挥舞着白旗,大声唱出自家主人的名号,观众们也会随之发出欢呼尖叫,尤其是这些贵妇,更是忘记了平日的矜持,向这些英俊的弓手挥舞着手帕,叫着他们的名字。鬼室芸不禁暗自庆幸帘幕遮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否则恐怕绯红的脸会有失王后的体面。
可能是风向的缘故,弓手们当天的发挥都不错,三轮射下来,竟然还有四人没有被淘汰。依照当时风行的规则,每个射手可以射十二箭,六枝射50步的立靶,六枝射百步外的方靶,只要一箭脱靶即被淘汰。(这个难度其实已经很高了,现代射箭运动的反曲弓比赛的长度也不过只有70米,而一步等于一米半算,立靶的距离与之差不多。但现代比赛用弓的稳定性、精确性远胜古时的射弓;现在比赛用弓是一种体育器材,一般拉力不会超过四十磅,而古时射手们用来比赛的是杀人的武器,其拉力最低也在七斗,换算过来拉力在70磅以上,其难度自然更高。)而如果三轮下来还没有决出胜负,那就把靶子向远处移动,每次移动五步,坚持到最后之人便是胜利者。
“殿下,您觉得哪位会留到最后!”不等鬼室芸回答,女伴便给出了自己的选择:“肯定是那位戴着立乌帽子的郎君,您看他多英俊呀!如果能嫁给这样的人儿,死了也心甘!”
鬼室芸笑了起来,她也看到了侍女选择的弓手,那青年确实生的极为英俊,耸立的乌纱高帽正好承托他白皙的皮肤,身材挺拔仿佛青松。不过她比女伴看到的要更多一些。
“那可是燕氏这一代的嫡子,那家世恐怕不是你配得上的!”
第55章软禁
“哎!”女伴叹了口气:“可惜我哥哥没本事呀,要不然莫说是燕氏的嫡子,就算是嫁给国君也可以的!”
听到女伴的抱怨,鬼室芸也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正想回怼几句,却听到外间有人高声叫喊,赶忙回过头去,只见却是一名倭人武士用半生不熟的百济语喊道:“传殿下之令,比赛到此为止!”
“啊,不是还没决出最后胜负吗?真扫兴!”女伴眼睛珠子一转,便落到了鬼室芸身上:“你也想看到谁才是第一名吧!让比赛进行下去吧!”
“那怎么行?这可是殿下之命!”
“你是他的妻子呀!他那么宠爱你!”女伴怂恿道:“何况你还有了他的孩子,只要是你开口,肯定可以的!”
鬼室芸犹豫了下,最后从小到大所受的顺从丈夫的教育和自身的小小任性之间权衡了下,最终还是教育占了上风,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下次我们再看就是了!”
“哪里还有下次呀!”女伴失望的叹息道:“你还是未来的王后呢,怎么这么点事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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