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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2页)

“还不是道琛法师与福信之间的事情,道琛法师已经领兵退至任存城,自立幕府,以右将军旗号广募军士,自立一军了。”

“居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那丰殿下也不管管?”沙咤相如吃了一惊。

“管啥管呀,照我看丰殿下是乐见其成!”黑齿常之冷笑道:“原本周留城里福信公一手遮天的,现在外有道琛法师,内有丰殿下在头顶上。换了我,只怕气都气死了!”原来当初唐军灭百济时,鬼室福信便招募残军,退守周留城,是最早起事的,自己又是王室疏亲,无论从实力还是名望在众人都是最高的。而扶余丰璋回国后一番操作,鬼室福信可谓是赔了妹妹又折兵,原本想借助扶余丰璋的身份号令群雄,结果虽然得了个左将军的官职,但啥好处都没捞到,反倒让道琛爬到了与自己分庭抗礼的位置,自然是不爽到了极点。

“是呀!”沙咤相如叹了口气:“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就凭城内那万把唐军,早就拿下来了,何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了,常之你觉得那几位这么闹下去,最后谁赢谁输!”

“这个谁知道,我又不是菩萨!”黑齿常之苦笑道:“不过这么搞下去,肯定很难看,最后很可能刀兵相见!”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都意识到这个话题再持续下去有些危险了。片刻后,沙咤相如站起来:“就这样吧,东门这边就交给你了!”

泗沘城内,都护府。

“都护在楼上等您!”

“是!”

王文佐登上螺旋楼梯,脚下精心打磨过涂漆橡木地板好像镜子,映照出自己的样子——圆领短袍、黑纱幞头、修整整齐的短须、腰间皮带上悬挂的佩刀,这都给他一种错觉——这里不是在异国他乡的战场,而是在长安、在洛阳、在扬州的某处贵人宅邸。

“卑职拜见将军!”

“三郎来了,坐下说话吧!”

与王文佐相同,此时的刘仁愿此时的穿着与其说是一位将军召见部属,不如说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接见一个熟悉的晚辈,他指了指几案旁的一个锦墩,示意其坐下:“城外的贼军有什么动向?”

“从旗号看应该是换了一拨人马,原先的那些贼军被替换下去了!”

“嗯!这倒也不奇怪,只可惜城中只有万人,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刘仁愿叹了口气,给王文佐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三郎,你觉得眼下的形势如何?”

“属下官职卑微,岂敢妄言!”

“呵呵!”刘仁愿笑了起来:“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尽管直言!”

“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到底是年轻人呀!”刘仁愿笑道:“比起我这种老朽来,心气还是高多了!”说到这里,刘仁愿走到窗旁,猛地推开,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灌了进来,自透骨髓,王文佐顿时打了个哆嗦。

“好大的一场大雪呀!”刘仁愿转过身来,背对着呼啸的窗外:“这百济果然是苦寒之地,现在才不过十月,已经是漫天飞雪了,若是在长安,还真是秋高气爽,五陵少年登高游乐之时呀!”

“将军说的是,正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千树万树梨花开,百济这苦寒之地怎么能和锦绣长安比!”

“好一个胡天八月即飞雪,千树万树梨花开!”刘仁愿眼睛一亮,拊掌赞道:“想不到三郎还能着诗,果然是世家子,好,好!”

王文佐方才顺口接上,这才想起来自己这首诗的作者恐怕还没出世,赶忙谦谢了几句,问道:“将军,这下雪难道对我们不是好事吗?可为何方才您好像有些忧虑?”

“呵呵!”刘仁愿笑了两声,重新将窗户关上,回到几案旁:“我们是守城的,有城郭可以依仗,下雪对我们自然是好事。但别忘了高句丽可是在百济的北边,我们这些都下大雪了,北边只会更冷,看来我大唐的征伐高句丽会更加艰难呀!”

“无功而返?”王文佐反问道:“将军您得到消息了?”

刘仁愿摇了摇头:“此番我军渡海灭百济,其实不过是我大唐攻伐高句丽的一次前哨战罢了。在出兵征讨百济之前,天子就以苏定方、契苾何力、刘伯英、程名振四人为各道行军总管,并下诏当年的河北(唐代的河北指的是华北地区,包括今天河北省、山东省、北京天津以及山西、河南、内蒙古和辽宁的一部分,是当时经济最发达,人口最稠密的地区)、江淮租税无需运往关中,直接运往幽州调配军前,可见此番大唐是势在必得!”

刘仁愿提到的苏定方、契苾何力、刘伯英、程名振四人,除了左骁卫将军刘伯英声名稍逊,其余三人都是当时名震天下的宿将,尤其是契苾何力,此人本为契苾部可汗,归唐后先后攻略高昌、吐谷浑、龟兹、西突厥、铁勒、高句丽,灭国无数,即便是刚刚立下灭国之功的苏定方,与其相比都略有不如。王文佐在军中这些时日,也有所耳闻,不由得问道:“我大唐军威如此之盛,难道是一场大雪就能抵挡的吗?”

第30章回忆

刘仁愿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三郎,你知道我的第一次出征是什么时候?”

“属下不知!”

“那是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的事情了!”刘仁愿走到窗户旁,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陷入了回忆之中:“家父官至右骁卫大将军,凭借门荫我一出仕便得以在先帝身旁捧刀侍卫。我们听说先帝要亲领大军,征讨高句丽,为中国子弟报父兄之怨,都雀跃不已,纷纷收拾甲兵弓马,打算立下大功,留名青史。次年二月我们来到辽泽前,才发现眼前是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的沼泽湖泊,先帝下令各军留下辎重,挖土伐木造土梁,我记得在辽泽一共走了七天,沿途骨骸相望,遍于原野。先帝下令将尸骸收容,运回中国掩埋……”说到这里,刘仁愿低下头去,厚实的手掌捂住双眼,双肩微微抽动。

听到这里,王文佐也明白过来。刘仁愿口中的“先帝”便是唐太宗李世民,而辽泽中的那些骨骸便是数十年前隋炀帝征讨高丽时葬身于辽泽的中国子弟,当时全中国也不过五六千万人口,而隋炀帝累次所动员的兵力便有百万,其中多半都葬身于辽东,由于隋军和唐军的核心力量都是关中子弟,可以说当时随太宗皇帝东征的唐军士兵几乎个个都有父兄死于征辽之役,回想当时看到亲人白骨露于荒野数十年却无人安葬,饶是刘仁愿这等铁汉也不禁掩面落泪。

“先帝心地仁厚,果然是菩萨天子!”

“是呀!”刘仁愿擦去眼角的泪珠:“对了,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您方才说到渡辽泽时看到许多骨骸,先帝下令将其运回国中掩埋!”

“哦哦!渡过辽泽之后,先帝下令毁去河梁,以坚将士之心。先破辽东城、杀高句丽贼万人,后破势如破竹,连破十余城,兵锋直抵安市城。高句丽贼以倾国之师来援,先帝设伏出奇兵,大破援兵,斩俘数万,余贼依山固守,先帝令断其归路河梁,四面合围,贼人援兵无奈只得请降。只可惜安市城坚兵精,屡攻不下,迁延时日,待到天气日寒,军中粮尽,先帝不得不撤兵。撤兵渡辽时,正好辽水上涨,原有的土梁被冲坏,我们不得不重新整修,为了争取时间,先帝甚至将自己的坐骑也拿出来驮运柴捆。在渡过辽泽时,天降大雪,许多袍泽衣衫尽湿,泽中无法烤火取暖,多有被冻死的,陛下还特地下诏书让州县在辽泽入口点起篝火让士兵烘烤取暖,这才保全了大多数人的性命,但战马却冻死了许多,十万马出征,回来的不过八千。”

说到这里,刘仁愿撩起左袖:“你看,这两根手指便是回程渡过辽泽时受了冻疮,不得已截去的!”

王文佐定睛一看,果然刘仁愿的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的最后一节指头都不见了。方才刘仁愿那番话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但渡过辽泽时为父兄报仇建立功勋的雄心、渡辽后连破敌城的喜悦,高句丽起倾国之师来援的忧虑,太宗皇帝设伏破敌的自豪,最后不得已退兵的无奈,还有回师渡辽遭遇风雪失去战友的悲伤,无一不鲜活灵现,仿佛映于眼前。

“恨不能早生十余年,可以跟随先帝渡辽,与将军并肩杀贼!”

“好,好!”刘仁愿笑了起来:“像三郎你这等智勇兼备之俊才,先帝若是见了,肯定是喜欢的很!哎,当初先帝出师伐辽时,多少少年英杰自备甲仗马匹诣于军前,不求恩赏,只求为天子效死,报父兄之仇!只可惜这等英雄气象,今日是难得再见了!”

“将军,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郎尽管直言!”

“当初先帝顿兵与安市城下,为何不以偏师围之,余者长驱直入,直捣心腹呢?”

刘仁愿惊讶的看了王文佐一眼:“当时高句丽降将献策,言安市城小而坚,守将材勇且得众心,人自为战,难得破城,不如乘援兵新破,人心摇动,出间道而破乌骨城,渡鸭绿水,直逼平壤。先帝也以为是,只可惜当时长孙无忌言天子亲征,不可称危侥幸,当求万全之策!才久攻安市不下!先帝回师后也常以为悔!想不到你竟然与先帝暗合!”

“将军谬赞了!”王文佐低下头去:“不过那长孙无忌说的倒也有道理,我这番话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事后诸葛亮?三郎这个比方打的甚妙!”刘仁愿笑了起来:“所以你明白我为何看到大雪就说此番出兵又要无功而返了吧?这辽泽横亘于辽东与中原之间,比起瀚海来更为凶险,一旦大雪,大军进退不得,只有束手就擒。以先帝之神武,尚且无功而返,何况诸将?”

“那这么说来,我们这里岂不是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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