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曹文宗听到这里,已经是失望到了极点,他摇了摇头:“你们翅膀硬了,只能由得你们了!”说罢转身拂袖而去。朱蒙等人长揖为礼,恭送曹文宗离开,直到其背影消失在走廊后,方才重新站直起来。
“元宝!”须陀低声道:“朱蒙他们这么做着实有些过了,你怎么不劝几句?”
“劝?怎么劝?”元宝冷笑道:“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早就有自己主意了,这是我能劝的动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听说你当时还赞同,这样不好吧?”须陀问道。
“我当时可没有表示赞同,我只是说假如他去打高棉人,我会支持他,这有什么不对?”元宝反问道:“再说了,你真的觉得朱蒙他们这么做不好吗?不说别的,别一头扎进范阳那个烂泥坑,这就是聪明人!”
第938章知命
须陀沉默了半响,最后问道:“那你这边呢?对朱蒙的事情有什么打算?”
“还能如何?军资、火药、铅子什么的转运充足,确保朱蒙他们不匮乏呗!”元宝笑了笑:“反正他手头现在宽裕得很,有现钱付账,这种好买卖为啥不做?不过说真的,朱蒙他这次在高棉那边可是发了一大笔横财,他还真是咱爹的种,一边打仗一边弄钱,两不误。你去范阳后可以把他在水真腊的事情说给咱爹听,咱爹肯定会很高兴!”
“希望他在水真腊那边一切顺利吧!”须陀叹了口气。
“你就别替他担心了!咱俩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王文佐的儿子就要面对这样的宿命!”说到这里,元宝已经面色如铁。
在朱蒙回来后的第三天,期盼已久的海风终于到了,吹得码头旁停泊的海船桅杆咯吱作响。众兄弟来到码头旁,一一作别,有的是起程,有的是送行。
“祝曹师范和众兄弟一路顺风,早日抵达范阳!”朱蒙带着几个愿意和他留下来的兄弟,齐刷刷的向即将登船的人躬身行礼。曹文宗却是不理,扭过头去冷哼了一声,径直上船去了。须陀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朱蒙的肩膀:“朱蒙,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我兄弟今后恐怕天南海北,再也难得见上一面。只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忘记自己是王文佐的儿子就好了!”
“兄长所言,小弟当铭记在心!”朱蒙目光含泪,他招了招手,与身后几个兄弟一同屈膝跪下,对须陀道:“此番我等无法回范阳,还请兄长您将这几个头寄带给父亲!”说罢,他们便朝须陀磕头起来。须陀本想避开,但转念一想,长叹了一声,站在原地受了朱蒙等人的磕头,待其磕完了,伸手将其扶起:“就这样吧,我会把你们的心意转告父亲的!”
须陀走到元宝面前,两人相视而笑,元宝解下腰间的佩刀,双手送给须陀:“我记得你当初最眼馋这把刀的,拿去吧,当个念想!”
须陀接过佩刀,从伴当手中接过弓囊胡禄,递给元宝:“这是我常用的那把角弓,还有十二支鹰羽箭,你也拿去吧!”
“多谢了!”元宝接过弓囊胡禄,挂在腰间,兄弟二人张开双臂紧紧的抱在一起,良久之后方才分开。须陀转身登上船去,不再回头。
号角声响起,随着轮轴的转动,沾满水草和河泥的铁锚从水下缓慢升起,一条条海船升起船帆,等待启航。朱蒙等人站在码头旁,向船舷旁的兄弟们挥手致别,泪水禁不住从面颊滑落,悲伤之情溢于言表。站在一旁的王勃观此情此景,禁不住咏叹道:“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范阳,河间王府。
“橙子熟了!”王文佐的声音有些疲倦,王朴将他的轮椅往前面推了一段路,来到一棵果实累累的橙子树下。在此之后很长时间,王文佐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闻着成熟橘子发出的香气,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
王朴没有出声,四周地上到处是熟透落地的橙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香。王文佐无疑很喜欢这种气味,他就坐在树下,坐在一个精心制造的轮椅里,还配有弹簧减震和骆驼绒软垫,这样能减少他的痛苦。
很长一段时间里,花园里寂静无声,唯有远处传来的嬉闹声,那是王府的水池,孩子们在里面游乐打闹。随着年事渐长,王文佐愈发喜爱孩子们,他把自己王府的游泳池、图书馆、花园等大部分设施都对外界的少年开放,鼓励他们来这里学习、玩乐。他甚至在自己的遗嘱中写明,当自己死后整座王府将捐献给范阳城的市民,作为公共图书馆、游乐场、射击场、疗养院、医院等等,为此他还专门留了一笔钱,作为维持这些设施的基金。这个勇武的征服者,天才的将军在自己的暮年,已经变成一个慈善家了。
王朴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他警惕的回过头,发现来人是王启盛之后,赶忙躬身行礼。
“拜见小郎君!”
“罢了!”王启盛摆了摆手,他放慢脚步,低声问道:“睡着了?”
“没有!”王文佐回过头:“是阿盛?什么事?”
“长安有使者到了!”王启盛道。
“哦?”王文佐挑了挑眉毛:“怎么说?”
“好像是要加封父亲为燕王,食邑万户!”王启盛道。
“罢了!”王文佐露出了厌烦之色,到了生命的尾声,他已经对这些虚名没有任何兴趣:“那护良呢?”
“护良兄长的信中说朝中的事情还要先安排一下,他本人会比使者晚个五六天到!”
“也好!”王文佐的脸上明显露出喜色来,显然他对这个儿子能来还是很高兴的。他轻拍了两下扶手:“阿盛,你过来扶我走几步!”
“走几步?”王启盛吃了一惊:“您这样可以吗?”
“我只是肋骨断了,又不是腿断了!”王文佐笑道:“来,扶我起来,整日坐在轮椅里感觉糟透了,就好像是个废人一样!”
王启盛无奈的上前,伸出双臂帮助王文佐站起身来,王朴赶忙送上一根拐杖,王文佐右手握紧拐杖,左手在儿子的帮助下站起身来,在橘子林中走了起来。王启盛见父亲脸上并没有痛苦之色,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阿盛呀!我的时间不长了!”王文佐道。
“啊?”王启盛吓了一跳,赶忙道:“父亲您休得胡言!”
“我没有胡说!”王文佐神色沉静:“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情心里都是明白的!肋骨断了不是什么大事,但伤了内脏,如果年轻时还好,可在我这个年纪就不成了!”
“父亲不要在意,孩儿已经悬赏重金聘请名医前来为父亲治疗!想必不日便可康复!”王启盛急道。
“罢了!”王文佐摇了摇头:“阿盛,你知道吗?为父虽然不敢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医生,但若论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天下没有一人能比得过为父的!所以为父我虽然当不了好医生,但对自家情况的了解,却比那些医生强多了。如果几百年后也许还能救治回来,现在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听王文佐这般说,王启盛已经是泪流满面。王文佐长叹了一声:“痴儿,你哭什么?人生在世,又有哪个能没有一死的?无非是早晚而已。人过五十不为夭,为父都快六十了,又有什么可惜的?至于平生功业,更是胜过常人亿万,总不能把什么便宜都占了吧!”
“没什么?”王启盛擦了擦面上的泪水,有些哽咽的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自禁的悲伤!”
“哎!”王文佐长叹了一声:“罢了,陪为父在这院子里转转吧!这等景色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一次了!”
王启盛扶着王文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扶着王文佐坐上轮椅,送其回榻上安歇。王启盛对王朴道:“王将军,接下来范阳会来很多人,父亲身边的事情就偏劳你了!”
“小郎君请放心!”王朴躬身道:“大王于我家有大恩,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亦难报得万一!”
“嗯!”王启盛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王朴这才回到王文佐屋中,盘膝按刀坐在门口。
两天后,王文佐的大儿子,倭王彦良到了。他将仪仗丢到一边,轻车简从进了王府,见了王文佐。父子二人在屋中慨叹叙说良久,他方才出得屋来。正在屋外守候的王启盛心中忐忑,还没想清楚应该说些什么。彦良便向其躬身拜了拜:“阿盛,今后父亲的基业,就要劳烦你了!”
“啊!”王启盛吓了一跳,赶忙连连摆手:“兄长何出此言,小弟才识浅薄,如何担得起父亲的基业!”
“这并非是我说的,乃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彦良笑道:“至于才识什么的,你无需担心,谁也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什么都会的,都是后来慢慢学的,再就是选拔贤能之士辅佐自己。你是父亲的嫡子,此事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王启盛闻言,心中又惊又喜:“父亲从未说过嫡庶之别,何谈嫡子!”
“父亲对这方面的确看得很淡!”彦良笑了笑:“也许是为了向外开拓的缘故,不然嫡庶太分明了,其他兄弟们就要受你辖制,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其实细看还是有分别的,你看其他兄弟们都是历经风险,四处打仗开拓,唯有你始终在父亲身边,最多出外当个县官刺史历练历练,这明显就是储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