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我们吃自制的鱼头火锅。
写字桌上的杂物全部撤去,摆上电暖锅,接上插线板,然后由我们俩抬到床前。我坐椅子,端木和z并排坐在床沿。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兄弟,而我是他们的家长。这个念头让我比较得意。
鱼是病区食堂做熟的,放锅里烧热后,下菜就可以吃。吃饭时候的劳动绝对有助于调节氛围。我们三拼命地下,拼命地吃,几双筷子在书里搅来搅去,一直搅到洪湖水浪打浪。
“呵呵,呵呵……”z快乐得一直在笑。
而端木大多时候看我。我埋头吃,小猫是最会享受的,它在桌子下把鱼吃饱后,就睡着我的腿往上爬,爬到我大腿,再拱到我肚子,死皮赖脸地贴近了,呼呼睡去。
“这是只小色猫,”端木说,“我严重怀疑它的性向。”
“谢谢你。”我对端木说。风扇在头顶嗡嗡叫着。屋子里流窜着出不散的西晒热。
“谢什么?怎么谢?”端木吊儿郎当地看着我。
“嗯,你为z做了那么多。”
“我可不为z……别得意,也不是为你。”他顿了下,柔声说,“也许一开始是为你,但后来不是了,我是为自己。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快乐。每次从医院回去,我就感到像飞翔一样的自由、轻快,不是施舍带来的优越感,而是为别人做点什么的纯粹的快乐。我忽然明白了,为自己是没有出路的。”
我很高兴端木有这样的认识,但故意摁了摁脑袋,说:“好像很深奥,恕我愚笨。”
“好吧,我就讲你听得懂的话,晓苏,假如我是你胸口那只猫,我会很幸福。”
z这时候插上来,“我也会。”
“你会什么,兄弟?”端木搭住z的肩。z傻呵呵地说:“幸福啊,等下——”他拿过调色板,在纸上泼出了一块闪闪发光的金黄色,那确实是幸福,黄金的颜色。
但端木说,便便也是这个颜色。
端木送我回家。车窗外,奔过去很多云。月亮跟着一路疾驰,难免磕磕绊绊,被浮掳住。发亮的水偶尔掠过视线。不开花的树却哨兵一样处处皆是。远上一片苍翠。我趴着车窗,迎着清新的风,感到心灵无边的澄明。
那就是满足吧。
“z的画展你去吗?”端木说。
“去啊,为什么不?”我想想,又问,“你是不是倒贴了很多钱哪?”
“嗯,怎么说呢,我这属于投资,我看好z,我会有回报的。”
“端木……”我欲言又止。
“别吊胃口。”端木歪歪嘴角,“尽管表白,我有心理准备。”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的目光里有欣赏。
端木气一松,“哎,真没劲呢,我以为你会说,今晚住我那吧,我想你了。”
“呸——你想得美啊。”
端木拿过我的手放在他膝盖上,小心地抚摸着,“晓苏,见到你我很高兴!”
“喂,告诉公路啊,你还心猿意马,要不要命?”
“那么多种死法,我最向往牡丹花下死。”
“你是间接表扬我很漂亮嘛?”
端木响亮地笑了起来,“晓苏,你应该有这样的自信。我见过的女孩子肯定比你见过的男人要多。”
我傻傻地盯着他,真的觉得他变了。还是以前那副皮囊,但眼光清澈,表情平和。像秋日的阳光,又像露出嶙峋石块的山间溪流。
“看什么?觉得配不上我?”他说。
【端木】
晓苏说,我不会去爱一个只顾着自己而丧失原则的人。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我衣食无忧,爱情与事业对我也很廉价,我从没去思考或者究竟是怎样一桩事情?
如果浑浑噩噩,一辈子就这恶魔过去。当我惠顾往事的时候,我大概不会因为我有一具华丽的水晶棺而满足。
如果生活的意义不在物质,我只能从精神上去寻求。但我依然想不明白,我缺的是什么?
我把我救赎的,归在小猫身上。
z失踪后,晓苏就把猫送还给我了。一开始是因为她要出差,让我代管几天,后来,随着我们的关系僵化,她再没把小猫要回去。
我给小猫取名晓苏,那是为了过嘴瘾。
“晓苏,记住了,以后便便只能在这里。”
“晓苏,,来,让爸爸抱一个。”
“晓苏,跟你说过好几遍了,不要乱钻我的被窝。你是女的,我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
……
我逐渐发现伺候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记得给它喂粮食,要训练它大小便,还有跟它感情交流。有日,我不小心把它锁在卧室,它饿得不行,发飙,在我被褥上撒一大泡尿以示薄惩。还有一次,我在电脑前处理文件,它跳上来,在键盘上乱踩,把我刚打完的字完全变成乱码……几日下来,我就烦不胜烦了。我想给晓苏送回去,又想,自己连只猫都带不来,以后怎么带小孩呢,晓苏会更加看低我。也就忍下来了。
我在墙壁上贴上字条:耐心耐心耐心。就当家里养着小孩吧。
你的孩子你敢三餐不让人吃饱吗?你的孩子你敢漠视它,心烦的时候随便踢踏一脚吗?
小猫一开始也不喜欢我,除非肚子饿跟我抗议,大多时候,它睬都不睬我。它喜欢一个人在阳台独处。她好像在等人,只要楼下有人经过,她都会趴着玻璃往下看,神情凄楚,玻璃似的眼珠子似乎隐含着热泪。
我真受不了它这副摸样,就会抱起它,说,小可怜,你妈妈不要你了。我也在等她呢?我们是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