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坐着不动,如老僧入定,很久后,他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我很奇怪你会觉得哥的爱伟大。他明明要离去,还要去爱你,让你承受失去的痛苦,这不是顶自私的一件事?他是为了尝爱情的滋味,为了自己的目的才接近你的。”
可是,舍,你怎能知道在爱情里我不是甘之如饴?只有欲望才能谈失去,我从不求觉要为我做什么,也没要他允诺我一生,哪来的失去?其实,再相爱的人也终究离散,没有谁能够生生世世,时间的短长跟宇宙比都是尘埃,有什么看不开?最重要的是彼此爱过。
但我没打算去说服端木。当一个人习惯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你是怎么也说不服他的。就像他在收购的时候,只想会踌躇满志地想到自己的成就。
我为孟昀难过。但如果结局不可更改,我也会劝他,我们本来从无中来,就算现在两手空空,也不过是回到生命最原始也是最真实的状态。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经做过。
谁看到谁的悲伤无望(8)
端木无奈地说:“今天的谈话实在太严肃。本来是想轻松一点的,就像男女朋友那种,结果差不多要成为一次商务晚宴了。”
“不会啊,晚餐很美味。”
“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之间总是隔着点什么,以至于我们不能像别的朋友那样肆无忌惮。以前是哥哥,现在--”他耸耸肩,“我不知道是什么?你还坚守在哥哥的幻觉中吗?”
我摇摇头。舍不会明白觉这么多年对我的意义。他在我心里越来越像个亲人,有苦闷、烦恼都可以向他诉。觉的弟弟也相应地变成了我的弟弟。虽然他跟觉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我再也不会迷惑了。
我想起少女时期,在通往秦皇岛的火车上,他为我放一首开头是一声叹息的歌;在沙山他扣着我的手不要命地往下冲;在被白窗帘抚过的白色钢琴前,我心里很乱。没错,我曾经迷惑。如果觉跟舍一样健康,也许我还不一定会爱上他。少年,有无数个可能,觉应该只是最初的风景。但现在,不是那么回事。我没法把车开回到过去。
“我作茧,但不自缚。我的心是开放的,只是,还没有人留下痕迹。”我这样对舍说时,想到了孟昀。他算不算?
舍沉默了下,笑笑,“我想我被拒绝了。可是,沙沙,你知道哥哥临终时怎么说的吗?他说,如果你同样爱沙沙,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区别,我爱你哥。”
端木后背牢牢贴在椅背上,下巴抬起久久不动,他似乎被打击了。我知道我的话有点不留情面,但我不是他以为找到了的那个女子。
属于他生命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会与他碰面。
“你回来了吗?”回到家,我摸出手机,发现有一条短信。
我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号,但是凭第六感知道是孟昀。
“刚回。”我复过去,“你怎么样?烧退了吗?”
“我很怀念你在我身边念童话的样子。你还来吗?”
我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谁看到谁的悲伤无望(9)
昨天,依旧是我做了饭菜给他送过去。他说他决定了一件事,很想好好睡一觉,问我有何办法。当时我包里正好有一本《安徒生童话》,就拿出来念给他听。
“柜台上放着两块姜饼。有一块做成男孩子的形状,戴一顶礼帽;另一块是一个小姑娘……他们被放在柜台上作为样品,他们在那上面待了很久,最后他们两个人就发生了爱情,但是谁也不说出口来。如果他们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的话,他们就应该说出来才是。‘他是一个男孩子,他应该先开口。’她想。不过她仍然感到满意,因为她知道他是同样地爱她。他的想法却有点过分,他梦想着自己是一个真正有生命的街头孩子,身边带着四枚铜板,把这姑娘买过来,一口吃掉了。他们就这样在柜台上躺了许多天和许多星期,终于变得干了。她的思想却越变越温柔和越女子气。‘我能和他在柜台上躺在一起,已经很满意了!’她想。于是,砰--她裂为两半。‘如果她知道我的爱情,她也许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感觉他在灼灼盯着我,我放下书,看到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眸,里头是春日的水,泛着星点的波光。我无端被这双眼睛吸引,想看到更多。忽然又一悸,心脏的部位仿佛被哪个拳头击了下,有点痛。我慌忙说,“只是个童话啊。书上就这么写的。”
我又翻找别的故事,越过那些爱情故事,最后找了这篇《老头子办事准没错儿》。
老妇人叫老头子用家里的马去集市上换点什么回来。老头子一路从牛、羊、鹅、鸡,换到了一堆烂苹果。酒馆里的英国人哈哈笑,觉得他回去一定要讨骂,可老头子坚信不会,英国人就跟他打赌随他回家。果然,老妇人对老头子每次置换都是热情洋溢地褒扬。“老是走下坡路,还老是那么开心,这件事本身就值钱。”我念给孟昀听。
他说:“老是走下坡路……呵呵,谢谢你给我打气啊。”
又念了几篇,孟昀听完后评价:安徒生是个诗人。
“嗯。”我说,“我小时候喜欢格林童话,因为格林童话是市井的、热闹的,皆大欢喜的;但长大后就爱读安徒生童话了,他的故事其实适合大人看。有点孤独,不那么尽如人意,但总让你感动。它闪耀着一种出尘的美,苦但不哀愁,因为苦难的背后总有幸福在前方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