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几次用手撑着脸打瞌睡没撑稳被晃醒,苏景言干脆将占据了他床铺的病号向里挪了挪,给自己空出一尺多宽的空间,坐靠到了床头。
这样一来,他也算得上和对方肢体相接。触碰到的地方冰凉一片,凉意顺着薄薄的布料在皮肤上渗开,苏景言顺手又替男人掖了掖被角,而直起身子时,视线凑好便落到了男人的脸部。
那上面覆盖着一层不知什么材料铸造的半张面具,冷冽的银色,雕刻出挺起的鼻梁和凹陷的眼窝,因为少了人面真实的色彩温度,空洞麻木,甚至还渗出点冷意。而与此相对的,下半张脸布着胡茬,毫无血色,微厚的嘴唇干裂,布满许多细小的裂痕,并未完全紧闭,像是在呼唤什么,充斥着异样的生命感。
虽然对面具下的脸有点好奇,可苏景言一向是从不主动惹事的性格。再说,一张面具说不定可以降低这人苏醒后第一时刻对自己抽剑解决隐患的可能。
在性命威胁前,不该有的好奇心只会害死猫。
待到近中午,苏景言替男人灌了第三次汤药之后再诊脉时,脉息已经一点点好了起来,虽然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但总算,人是被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
确认到这点后,第一次阶段性履行完自己的大夫任务的青年去了厨房填饱肚子,习惯性地准备了一人份的食材后,又默默地增添了半人份的食量。而后祭完五脏庙,便开始慢火替那个估计傍晚可以清醒一次的病号准备素粥。
下午的时候苏景言窝去书房的小塌补了会觉,感觉没睡多久,因为时间不对而睡不踏实的青年突然听到一阵叩门声。
并不有力,也没什么节奏,刚开始只轻轻击了一下,接着停了一会后,便接二连三,轻重不一,仿佛奏鸣曲一般的吵了起来。
苏景言从书房走出去的时候真的是很暴躁的,他起床气挺严重,又被人占了地盘,沉着脸拧着眉哗啦一声打开院门准备算账时,却被人一把抱住了腰
这一下火气就噗的一声灭了。
已然半个多月没和清醒的人有过肢体接触的苏景言仿佛石化了一般,只有头尚可缓缓向下瞄去。
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八、九岁大的小姑娘仰头睁着大眼睛,软着声音问道:“苏师傅,您生病了吗?看起来脸色不好。”
“苏师傅,今天我要练上次那个字帖!”旁边一个胖乎乎的男童用大嗓门喊着,察觉到苏景言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又小了声音红了脸蛋。
“苏师傅,这是我娘让我带给您的糕点,可好吃了,您快尝尝……”又一个稍微大点的小不点从后面拨开人头抱上他的大腿,顺势把手里的竹篮塞到了苏景言手心。
“苏师傅,我爹爹昨天给我去镇上买了个新头绳……”后面不知道谁在喊着。
“呜呜呜……呜呜呜……”然后不知道哪个又开始扯开嗓子嚎。
苏景言掰开两个抱大腿的肉球,看着挤在自己院门口的十几个上至十二三岁,小至四五岁还被其他人拉着手的小不点,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将剑医苏景言乐善好施因此无偿帮助周围村庄没钱上私塾的幼童们启蒙实际上又兼顾了看孩子和保姆几个角色每隔半月便连续七日教他们认字读书习武的好习惯忘得一干二净。
苏景言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院门的位置,看着小不点们欢呼着汹涌而进的时候,突然想到,他好像……从来没有跟这么小的孩子们相处的经验。
短短两日内就要接二连三地挑战一下曾经的短板,人果然还是要不断进步的。
一边跟着小不点们朝竹屋走去,苏景言一边快速搜索过往的经历来现学现卖。而等他在书房桌后坐了一会后,之前乱哄哄一片的小不点们已经一人拎着个小板凳乖乖地坐到了院子中,其中最先抱上他大腿的小姑娘歪头回身瞅着书房里的他,睁着一双小狗眼,满满都是期待。
苏景言揉了揉太阳穴,从桌后起身,翻出书架上上次教了一半的这个世界的启蒙读本,颇有些大义凛然地走了出去。
教书而已……嘛……
两个时辰之后……苏景言决定收回前言。
教书确实可以“而已”,教一堆没有上过幼儿园与学前班的熊孩子们,绝对是“居然”。
居然是教书。
没有严肃申明的纪律与遵守的习惯,哪怕这些野孩子都很喜欢苏景言,可这并不会影响得让他们在他照着书念顺便讲解时,不在那里吃零食讲悄悄话玩游戏打打闹闹甚至哭哭啼啼。
一句话可以被打断十次,一个个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问题会让你哑口无言,一次次被拉着的当闹矛盾小朋友间的正义裁决师……终于,最后苏景言放弃了继续前任的伟大工程,转而一人扔去一根竹竿,让他们自己去地上练字或是画圈圈自生自灭。
他搬个长凳坐在一边角落,还得盯着那些熊孩子,免得一个磕了碰了,虽然仍然不得省心,但起码可以从噪音中解脱了。
“苏师傅,他扯我头发!他是个坏蛋!呜呜呜。”正在发呆,一个软软的童音含着哭腔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扭头瞧去,只见面前一个圆脸小妹子哭得眼睛都红了,头上原本整齐的小辫被扯得松松垮垮,好看的红头绳也送了开头,垂在那里迎风小晃。
被她告状的另外一个小男孩脸上抹着几道黑,皮肤黝黑,在苏景言注视下只能乖乖站在那里但眼皮子下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个调皮捣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