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世界总是留给后人一个又一个的传说,让人觉得神秘而又遥远,仿佛笼罩着重重迷雾。而如今他人在这里,才发现它其实也是那么的贴近生活。
这是一次极为难得的经验,尽管威廉一向视逛街为浪费时间,这个下午却没有感到丝毫厌烦,陪着老夫人把市场逛了一圈,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帮忙挑这个挑那个,直到日头渐渐西斜了,才意犹未尽地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回到庄园后,由于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如果再等威廉慢吞吞磨一份汤出来,人肯定饿得够呛。所以这天的晚餐就不用他插手了,只管坐在餐桌旁边等现成的就行。
奇怪的是,直到餐点都上齐了,主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两个人正纳闷着,就看到约瑟夫从楼上下来,不急不忙地坐进了椅子里,才说:"戴维斯身体不舒服,不来吃了,我们不用等他。"
"不舒服?"老夫人和威廉对看一眼,担心地问:"怎么了?很要紧吗?"
"不是很要紧,只是有点反胃。"
"反胃?为什么会这样?"
"呃,我想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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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旁陷入一阵沉默。
一个人好心办了坏事倒不算什么,但如果是三个人都出于好心却坏了事--虽然其中有两个人的好心并不完全单纯这就不大说得过去了。
入夜,庄园里的人们,该休息的都差不多睡下了。这时候威廉才溜出房间去了厨房。之所以这么偷偷摸摸,是因为他不好意思。
毕竟伯爵是吃了他带来的东西而身体不适,实在有点尴尬。而他到半夜才想到来煲一碗养胃的汤拿去赔罪,这也让他挺不好意思的。
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会儿,完工之后威廉端着汤上了二楼,来到塞缪尔的卧室门口。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回应。
威廉估计着也许人已经睡了,就打算悄悄把汤放进去,然后留张纸条让人醒了就把汤喝掉。反正是素汤,冷喝热喝都无所谓。
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却发现里面是亮着的。再把门开打一点,就看到塞缪尔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两条修长的腿自然伸直,腿上还摆着一本书。
听见开门的动静,塞缪尔转头看去,就见威廉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像做贼一样。
"干什么?"塞缪尔说,轻挑一下眉。
"啊,没什么。"威廉缩缩脖子,虽然不是做贼却真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
反正被发现了,他干脆光明正大地进了房间,走到塞缪尔床前,把汤碗往他面前递过去。
"喏,你不是胃不舒服?晚上也没吃东西吧?喝点汤养养胃。这里面是紫苏红枣,还有姜片,放心,这次一定不会再有问题了。"
塞缪尔呆了一下,看着碗里的汤,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了的抗拒。
还来?他懊恼地想,中午那盘酸中带苦、苦中带麻的玩意已经叫他够呛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喝下去的,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在地狱里滚了一圈。总之现在他是一看到液状的物体就想吐。
刚这样想完,一股反胃感就涌上了他的喉咙,他捂着嘴把脸别到另一边。
威廉看他苍白着脸一副快要呕吐出来的样子,连忙把汤碗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脱了鞋爬上床去,拿手反复抚着他的后背帮人顺顺气,完全不知道对方想吐的起因就是自己前一秒捧在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样?"威廉说:这么不舒服,应该让约瑟夫再来看一下比较好吧。"
"不用。"塞缪尔等胃里翻腾的感觉平复下来,转回头瞥了威廉一眼,无力地说:"总之你别再叫我喝汤,我就没事了。"
"呃"威廉不明白这话是怎么讲,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他也不方便勉强。
视线一转,注意到摆在塞缪尔腿上的书,他顺手拿过来翻了翻,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本手写的自传。而作者克莱尔,就是戴维斯家的第一代主事者。
威廉大略浏览了一下,书里描写的是克莱尔伯爵在各地游历的游记,内容量不小,也很精彩。而从书的厚度来看,克莱尔伯爵的平生显然不止精彩,而且极为丰富。
"克莱尔伯爵真是位奇人。"
威廉由衷地感叹着:"不过他写了这么多啊,这还只是卷三?老天,一共有几卷?全部看完要看到什么时候?"
"一共七卷。"塞缪尔说。
"七卷?天哪那你都看完了吗?"
"很早就看完了,三遍。"
威廉吃了一惊:"什么?那你这是第四遍了?"
塞缪尔点点头,双手环起来抱在胸前,好像在说"这值得大惊小怪吗?"似的。
虽然他的表现如此平淡,威廉却敏锐地从中读出了并不平淡的细节。
这么厚的几本书,要看完它们需要多长的时间和多大的耐性,这个姑且不论。愿意在看完三遍之后再看第四遍,可见这个人受到书中内容的强烈吸引。
他一定是非常向往书里描写的那种畅快和自由。偏偏自由对他而言,永远都遥不可及。
所以,他只能在阅读当中想象着书里那个人的自由,不厌其烦地把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想到这儿,威廉觉得心里软软的有些无力,几乎露出怜悯的眼神。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对方不会乐于看到这样的眼神。
突然他喊了声:"马上回来,等我一下!"不等对方的回应,双脚往鞋子里随便一套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很自然地脱了鞋爬到床上,把刚从房间里取来的东西递给塞缪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