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儿,若你宁愿没有我这个爹,我会放你离去。」释郗容真挚地说,别过头看着丁常露出被褥外的脚尖,「我这样说不是为了伤你——其实我也希望,我不是你爹。」我也已经不想再做你爹。
他离开房间很久之后,丁常才张开眼,似乎出了好一会儿神,忽然笑了。
一句话,已让他开始原谅那个人。
夏夜,草木繁盛的庭院里,开始有萤火虫飞舞。
释郗容独自坐在石桌旁,托腮看着草木间的点点绿光,神色一时深邃,一时幽远。
耳中忽然传来脚步声,他本不想理会,但是他发现,那脚步声停下来之后很久都没有动静。他这才转过头,在回廊处,看见丁常站在那里,似乎在踌躇要不要过来。
这五天来,两人不曾碰面。乍然在此相见,尴尬难免,更多的却是欣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五日不见,岂非十五载?
「常儿。」释郗容决定将丁常唤过来,想近距离看看他。而且他也的确有事,想要知会丁常一声。
「嗯。」丁常应了声,终于拿定主意走上前,在释郗容身侧不远处的草丛前站定。
「你……似乎瘦了。」释郗容怜惜地上下打量他。
「是吗?」丁常摸摸面颊,不以为意地笑笑,「也许吧,每天学习很辛苦呢!不过这几天,我稍稍能吃饱饭了喔!」
闻言,释郗容不禁莞尔,笑意却在下一瞬隐于唇边。
为什么?那晚的事过后,丁常看起来竟还是如此开朗。他以为丁常一定已将自己恨透,而他却对自己轻松谈笑。
这小子,怎么能如此特别,如此窝心?
释郗容站起来,走到丁常身旁,定定望着他的侧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一抚他的脸,他却蓦然转过头来。
他的手霎时僵在半空,收回来显得奇怪,继续探出去,却没了底气。
也许这小子只是强颜欢笑,而他的触碰,会撕裂那脸上的面具,对他露出憎恶的眼神。
他可以忍受风霜雪雨,可以忍受刀光剑影,却不能忍受这小子的一记厌恶眼神。
眼角掠过一个小光点,释郗容顺势将那只不知如何处置的手一转,合掌,握住了那个小光点。再摊开掌时,那只可怜的萤火虫竟已不幸被他捏死。
「噗……」丁常失笑,「只是一只小虫子,你不用拿杀敌的态度待它吧!」
释郗容不禁尴尬,但是看着丁常那俏皮的笑靥,却又觉得无限温暖。
「哎呀,要说杀敌,的确你厉害,但要说捉虫子呢,恐怕还是我比较拿手。」说着,丁常往光点聚集的草丛间走去。
他猫着腰,屏息凝神,准备大干一场。却不知哪儿刮来的一阵疾风,萤火虫纷纷离开草叶,飞往高处。
「啊,不要跑。」丁常在原地跳来跳去,然而萤火虫飞得太高,他够不着。
见此情形,释郗容走上前,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丁常拦腰一抱,轻而易举便将人举过头顶,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肩上。
「哇。」丁常难免吓一跳,旋即明白过来他这样做的缘由,于是不多问,开始专心捉萤火虫。
释郗容很高,坐在他肩上,丁常觉得连大地都离自己很遥远,离天空则近了许多。
丁常忽然觉得心情雀跃,一边大笑,一边拿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已经看不出他是在捉虫还是一心玩闹。
过了一阵子,他才说:「好了,放我下来吧!」
释郗容将丁常放回地上,随即,看见他将一只拳头伸到自己面前,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你猜猜看,我手里抓了几只萤火虫?猜对有赏,猜错……打屁屁,嘿嘿!」
释郗容微微一愣,他已多少年没玩过这样的猜谜游戏。
他不觉得这游戏有什么趣味,但是,丁常找他玩,这件事本身就已很有趣。就连丁常那样的表情、笑声,都让他好生寻味。
他根本不多想,随口答道:「三只。」
「三只?」丁常伸长脖子,「你确定吗?」
「嗯。」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丁常缓慢地一点一点打开手掌,还没打开一半,他忽然手一抬,将掌心往嘴上一捂,接着做了一个吞咽动作,然后,他将完全摊开的手掌伸到释郗容面前,得意地说:「一只都没有呢,看到没有?」
他明显耍诈,然而此刻释郗容只在意他刚刚所做的事。
「你将虫子吃下去了?」释郗容匪夷所思地看着丁常,已经不知道是该立即将他送医,还是先打他屁屁,警告他以后不准再这样乱玩。
「哈哈哈!」丁常捧腹大笑,「傻瓜,那是假的啦!谁会真的吃虫子啊?」
「假的?」释郗容一怔,渐渐醒悟过来,「从一开始,你手里就什么都没有?」
「有啊!」丁常却摇头,将另一只手举起来,「只不过是在这只手里。」
说完他松开拳头,几个小光点从他掌心飞起,振翅往高处而去。那光点不多不少,恰恰三个。
只是这样的话,该算是释郗容猜对还是猜错?
其实他对此并不在意,但是丁常在意,而他给的判定是,「你半赢半输,你可以问我要打赏,不过,你还是得让我打屁屁。这样,你先让我打屁屁,然后我再给你打赏。」
释郗容全然了解了,从一开始丁常就安排好这样的结果。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如果你是认真的,由你。」
「唔,你竟然都不反抗,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哪,不好玩。」丁常噘了噘嘴,随即又很大度地摆摆手,「算啦,反正你记着欠我什么,等到我想要的时候,再问你要。现在你先说,你想要我赏你什么?一定要好好想,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