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妥。」释郗容皱眉摇头。
如果换作其他任何时候,他一定会答应丁常的要求,也想让丁常陪在他身边。但是,唯有这种时刻,他不能答应。
战场上生死一线,他又怎可能带着丁常犯险?
「你可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丁常毫不动摇,「你说,你愿我夜夜好梦。那时,你是不是发自真心?」
「当然。」
「这就对了,你不可以出尔反尔。」
「我,出尔反尔?」
「你愿我夜夜好梦,而你,在外征战,却将我留在家中,担忧你的安危,挂记你不知何时归来,试问,我又怎可能有一天能睡得安稳?你这样,不是出尔反尔,却又是什么?」
「这……」释郗容不禁语塞。
他无言地望着丁常好半晌,最终,一声低唤。
其实就算丁常那样说,他也不是不可以反驳。然而,他始终不能驳回的是,从丁常话语中流泻而出的心情。
让丁常挂记,让丁常忧心,其实他又如何安稳?再者,就算今天硬将丁常送走,也难保他不会再度追来。路途是愈行愈远,他一个人行路,实在不安全,倒不如将他放在眼皮底下,才能比较放心。释郗容知道这当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却已没办法责怪自己。
人,总是会有私心的。
「既然如此,你定要向我保证,路上一切皆听我吩咐。」他正色说:「你的身份既不便公开,便有许多地方需要谨言慎行。此外,我不会允你跟着我一道上战场。我去时,你必须留在后方,不可乱闯。若让我发现你闯入战场,我会将你军法处置,绝不说笑。」
「嗯!」丁常重重点头,「我一定什么都听你,你尽管放心,我会很乖很乖的。」
看着他那笑颜逐开的样子,释郗容却只有苦笑。
乖?他从没见过比他更不乖的野小子。
入夜时分,行军队伍经过一片草野,便就地扎营。行军一般不走城镇,因为人太多,城镇容不下。
第二天还要起早赶路,因此除了守夜的兵士,其他人都早早回帐里歇下。与几位副将议事完毕之后,释郗容也回了自己营帐。刚掀开布帘,就有一个人影扑上来抱住他的肩,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这个人自然就是丁常。
丁常的身份不便公开,也不方便和其他人睡同一营帐,另外也不太好将其他营帐里的兵士赶到一起,给他单独空出一顶营帐来。于是,释郗容就只能让他睡在自己帐里,只要给他另铺一床褥就好。
这会儿,释郗容不知道丁常又是玩什么把戏,甚至懒得费力将他从身上扯下来。反正等他的手酸了,他总会自己掉下来的。
释郗容走向烛火处,准备吹熄烛火的时候,忽然听见丁常低叫道:「我求求你,这是我毕生最大的请求,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嗯?」释郗容狐疑地低头,却见丁常一脸惊恐与无助交织的神色,不禁担心起来,一手握住丁常那还紧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另一手将丁常的腰抱住,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
「我、我……」丁常泫然欲泣,期期艾艾地道:「让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你带我睡,就这一晚就好,求求你了。」
「什么?」释郗容以为是自己听错,正想问得更清楚些,帐外猛然一阵雷声轰隆,震耳欲聋。
丁常「哇」的一声大叫,从他身上跳下地,蹲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捂着耳朵。
释郗容这才隐约明白过来。
这小子,别看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横冲直撞,其实也有胆小之处。而他最为惧怕的,看来就是雷电。
在释郗容回营帐之前,已间歇地有雷声大作,那时他还不以为意,却没想到自己帐里有一个人已经被吓得半死。
他蹲下身,按住丁常的头顶。
「常儿。」
丁常没应声,耳朵捂得太紧。
释郗容只好强行将他的双手从耳朵上掰开,沉声说:「别怕,不会有鬼魅从雷电里跑出来。我就与你睡在同一帐下,我就在这里的,你不要怕。」
「呜,我不要……」丁常连连摇头,看来已被先前的雷声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你带我睡,你别丢弃我,抱着我睡好不好?求你了,行行好,千万别让我一个人……」
这个提议,不可不说是强人所难。
不久前的夜里发生的事,至今释郗容仍然记忆犹新,每当想起,心中就是一阵懊恼苦涩,甚至担心过丁常会不会就此对他不再理睬。
然而此刻他却说,让自己抱着他睡?
「常儿,我没有让你一个人。」释郗容只能尽量安抚,「我这不是与你在一起么?我不会离开你,我就在你身旁,看着你睡,直到你睡着,这样行么?」
「不行不行,我闭着眼睛,哪里知道你在不在,你走了我也不知道……」
「我会握着你的手。」
「唔,不要再说了……我这样求你你都不答应,我不再求你了,你根本不疼我……」
「常儿……」
「那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你别管我。」
丁常自暴自弃地说着,挣扎地站起来,忽然,又是一阵雷声轰隆。
「哇!」一声惨叫,丁常整个人蹦得老高,往前一扑,再次挂在了释郗容身上。这一次,他甚至手脚并用。
释郗容真的哭笑不得,至此他已觉悟,那样半吊子的安抚,是没办法将已完全吓坏了的丁常安抚下来的。
一般而言,男孩子不应该被雷电惊吓至此,只是因毁灭丁常家乡的那场洪灾,大宇瓢泼间,便一直有雷电相随,甚是骇人。丁常甚至亲眼看到一家五口人抱在一起被雷电击中,变成五块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