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俄然浮出一个字,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那股浪潮扑得他险些没站稳。
绘着山涧流云的翠屏后,一袭广袖嫁衣敞摆在木拖架子。简单的金丝配红绸的色调,难的是手工刺绣的活儿。以彩线勾勒花蝶簇拥的景象,观其不能有杂乱眼乏感,不能有繁多紧密感,丝线交错不失美感,自衣摆翩翩灵动逼真。
“痛!爷,我错了,针轻点扎!”
“你需要吃点教训。”
温离头发丝还未干个彻底,这会正手臂撑在榻上,穿着他方才用来试身的喜服,露出细腰窄背,肌肤光滑无暇宛如月下的沟壑,它就是一张给梅鹤卿作画的人皮纸。
“它折了,吃不成您给的教训了,嘶!”温离疼得蹙眉,倒抽一口凉气,不忘补充道:“您也不许给别人吃。”
“勿动,歪了洗不去。”梅鹤卿笑道。
“您听见了没?”温离动下腰问。
“勿动,听见了,小祖宗。”给梅鹤卿整气笑了。
温离满意地趴好,偏头枕着手臂,累得只剩最后一丝力气,留作呼吸用了。
正当梅鹤卿以为自家阿离折腾累了,知道要歇息会了,他可以安心给阿离刺青。
他家阿离懒洋洋地问:“何时学的,可有给别人使过?”
梅鹤卿眉心跳下,笑容颇为无奈地说:“一百年前所学,拿人练过手。”
温离桃花眼眯成缝,不悦道:“练哪去了?也这般亲密?”
“家有妻主,怎敢?就练练胳膊和耳廓。”梅鹤卿掌心轻摁腰部,以免他家小祖宗又闹脾气乱动。
温离哼了一声,“还是百年手艺,以后夫君还是挑木头练好了,一想到那么多人碰了夫君的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梅鹤卿安抚道:“好,小祖宗。”
少顷,温离百般无聊,又问:“夫君在腰上刺的何物?”
“阿离很小很小时候的模样。”梅鹤卿温柔道。
“何模样?”温离闻言来了兴味,“二爷又是何模样?给我刺一个。”
“香雪兰。”梅鹤卿的指腹沿脊柱沟摩挲,含笑,“我们拥有同一位母亲。”
——
离新年不足五日,街道上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景安王府的马车驶进京西街的一条巷子,富贵赶着车,他本是皇宫里头负责跑腿宣旨的公公,因干爹的照拂得了皇上赏识,被赐去景安王府照顾王爷。
“吁”,富贵勒停马车,侧头与车内人道:“小公子,景阳王府到了。”
温晚掀帘而出,正见景阳王府后门敞开,侯在门口的紫衣侍女迎上前施礼,模样生得明眸善睐,嗓音清丽道:“奴婢给小公子请安。”
“泽兰姐姐。”温晚拱手行揖说。
泽兰看温晚小小年纪知礼数明事理的乖巧模样,笑吟吟说:“小公子不必每次都这般,折煞奴婢了。”
“承蒙泽兰姐姐入京几日的照顾,温晚一直铭记于心,自然要以礼相待。”温晚小脸稚嫩,说出的话倒透着老成。
景司沅进宫前将温晚托付景阳王府,起初得知景安王被软禁大殿的消息,王府婢女对温晚便颇不待见,路边捡来的野孩子,景安王若是因此大势已去,谁又会去做吃力还捞不着好处的事,幸得后院厨房的婢女泽兰的照顾,才不至于连温饱都成问题。
“温晚。”景司齐手捧做工精细的荷包,同是九岁的年纪,景司齐的身高要比温晚高出许多,他走来时眼角弯弯。
“王爷怎么拎着荷包,快放入袖口里,这般容易遭贼抢了去。”温晚小大人道。
景司齐笑容腼腆,把荷包纳进袖里说:“我适才在后门等你,见这大冷天的,还有乞丐在行讨,我瞧着要过年了,就掏了些碎银。”
【作者有话说】
温小狐貍:爷~
◇京都儿郎(九)
温晚俄然想起还未行礼,故而拱了拱手,道:“王爷是心善之人。”
景司齐性子内敛,挨同龄的温晚夸了句便不好意思,“沈先生说人之初性本善,温晚也是善良的人。”
二人相互夸了彼此,默契地笑了笑。
“要奴婢说,王爷和小公子都是善良的人,临近元日街道拥挤,要去梅府需得绕路,不如上马车再聊?切勿耽搁时辰。”一旁的福贵弓身提个醒。
温晚侧过身,“王爷请。”
景司齐颔首,问身边的泽兰道:“吴么么知晓本王出门吗?”
泽兰低头说:“回王爷,吴么么是知晓的。”
“嗯,温晚,我们上马车。”景司齐牵过温晚的手。
景阳王是南晋立国以来最小的一位亲王,出生时母妃难产过世,自小便养在皇后膝下,由皇后随嫁的贴身老婢吴么么照料,这位季氏皇后待他是宫人们肉眼可见的疏离冷漠,打从进了凤禧宫,母子间未曾见过一面,仿若只要景司齐不死,季乔曦便会永远对其视若无睹,他们的联系仅仅靠着一道圣旨在维持罢了。
凤禧宫的婢子皆是会看眼色办事的奴,明面上皇后对小皇子是如此,但皇后却将最信任的吴么么派去照顾,暗里是何意便不言而喻了,再不受皇后娘娘的宠爱,也轮不到婢子有丝毫的怠慢。
生活在凤禧宫的第五个年头,景司忆登基称帝,作为手足的景司齐五岁受封亲王爵位搬离凤禧宫自立王府,季乔曦念及景司齐年幼,故派吴么么一同进府照料景司齐起居。
兴许是受凤禧宫环境的影响,景司齐记事起便从嚼舌根子的婢女口中得知自己身世,亦知自己不受母后喜爱,养在这凤禧宫一隅,终是养出了沉默寡言,内敛的性子,好在他的两个哥哥偶尔会寻他解闷,给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才不使他觉得自己生来便是个与世无关的人,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灰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