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我是被菡萏馆的客人弄成这样,我不说话算是默认。也许是我一身的伤取悦了他,难得没有计较我对他的无礼,撇嘴微笑道:“如果灵澈仙君看到你这样,不知道还愿不愿意为了这么肮脏鄙陋的凡人留在人间?”
最近好像很多人喜欢对我说如果谁看到我会怎么样之类的话,我垂下眼睛,掩去眸中嘲笑。无泷天将根本连到底什么是脏都弄不明白,我实在懒得再和他理论。“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你和睿王爷的交易,他把我交给你,你真的把长命百岁的药给皇上了?”我本来对这件事是没有兴趣的,但想到今后或许能帮上阿惟便顺口问了。
无泷天将自然不用回答我,但他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凡人的机会,果然便冷笑道:“长命百岁?不过是凡人的痴心妄想。如若天子真的不死,薛睿易又如何当上皇帝?本仙给他的药,三年内可保天子百病不侵,三年后暴毙身亡。哼哼,他一口答应,连自己的父亲都要害,果然是无耻下贱的凡人。”
对于他这样五十步笑百步的自命清高,我早就习惯了。无泷天将又奚落我一阵,见我始终没什么力气去反驳他,便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了。
又如此过了数日。我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清欢用的药也好,身上的伤痕已经全都消失。韩三娘也特地来看了我一次,见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吃白食,笑得很高兴。
阿惟这些日子始终没有来,馆里有些小倌传着闲言碎语,说那日我被硬闯进来的野男人要了,惟王爷捉奸在床大怒而去。我当然是失了宠,不然卧病多日怎么不见王爷来瞧我一眼?铃儿斗嘴斗不过他们,委屈地来找我抱怨。我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只有在听到睿王爷被称作野男人的时候差点憋笑到内伤。
三娘来看我的时候也略有暗示,如果阿惟再不来,先前结算的银子用光后,我便要去大堂陪酒接客了。
阿惟为我所铸的保护伞眼看不保,我不是不急,却更担心他境遇如何。因为我知道,哪怕他只有一天的自由,也一定会来菡萏馆看我。
那日午后,天色渐渐阴沉了下去,乌云密布,天边滚起了一道道响雷。时已初夏,很是闷热,我下床打开窗户,盼着雨快些落下好凉爽一些。
铃儿进门,“公子,外面有个人想见你,我不敢放他进来。”自从上次睿王爷破门而入,小丫头紧张了很多。我有些意外,“他认识我么?”铃儿道:“他说他叫阿平,是个家仆打扮。”
阿平,正是阿惟的心腹!我一阵大喜,连忙道:“快带他来!”
阿平跟着铃儿进了门,向我行礼道:“莲生公子,好久不见。王爷请您跟小奴走一趟。”我心头一跳,难道阿惟有办法让我离开菡萏馆了?这些日子他没出现便是在安排这件事?但这样光明正大地离开却是我不曾料到的,不由问道:“王爷有办法让我出馆?”阿平只是低了头恭声道:“王爷自有安排。”
我们出了房门,还未来得及下楼,韩三娘果然闻讯赶来,阻在了我的面前,“莲生,你来了也有不少日子,不会没听说过这馆里的规矩吧?”阿平上前道:“韩老板,是王爷吩咐——”三娘翻了个白眼打断他:“我管你是惟王爷还是睿王爷,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坏了我菡萏馆的规矩!”阿平却突地凑近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三娘脸色变了数变,最后看向我的时候十分难看,“莲生,你好好伺候王爷。今天晚上回来,不用陪别的客人了。”
我竟然就这样跟着阿平在大白天走出了菡萏馆的正门。天色愈发暗沉,街上路人个个行色匆匆,随着一声惊雷,豆大的雨滴忽然便落了下来。阿平连忙扶我进了路边备好的一顶小轿,吩咐了一声,轿身便摇摇晃晃地抬了起来。
夏日午后的雷雨便是这样,先前还只是几个雨滴,霎时便已倾盆如注。我扶着轿壁,触手尽是木头的潮湿。如此轻易地离开了菡萏馆,我心下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雨下得很大,砸在轿顶上让我几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去,阿平走在轿边,索性扔了被风刮破的伞,浑身湿透。轿夫也走得不是很稳,轿身常常一个颠簸,雨从倾斜的窗口刮到我的身上,湿了半边衣衫贴在身上,方才还燥热难耐的天气,竟生出几分寒意。
轿子走了很久,根本不是去惟王府的路。我从窗子望去,周围渐渐没有了人家,现出几分荒野之色。阿惟为何要选这样的天气,要在那么荒凉的地方和我见面?惶恐和猜疑越滚越大,终于在一道几乎劈开平野的闪电之后,轿子停了下来。
我下了轿,问阿平:“这里究竟是哪里?你为什么要骗我?”阿平的脸上浮出一个奇怪的笑意,“小奴并没有骗公子,的确是王爷吩咐小奴带公子来这里的。只不过,”他陡然变了声音,“是睿王爷而不是惟王爷!”
我闭了闭眼,努力控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声音,“你是睿王爷的人?”阿平笑了,“我不过是个奴才,今天还算惟王府的下人,但也许明天,世上便没有惟王府了。”我趁他得意时一瞬的放松,用足力气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拔腿就跑。轿夫们追上来,几乎没怎么动作便已将我捉住,拎回阿平的面前。阿平吐了口血水,不以为意地笑,抬头对轿夫道:“带他去那里。”
他们架着我走进了路边树林。高木参天遮蔽天日,雨被挡了大半,闪电却从树木的裂隙间直直地劈下来。我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不知他们要带我去哪里,更怕到之前就被雷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