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起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道理,但身为永远高高在上的神仙领悟到这一点,却是只有坐下身子淹没于花丛才能做到的。便对着师父灿颜笑道:“中午找间饭馆,吃荷叶鸡-吧(框框得我无语了……)。彭城的荷花染尽人间烟火气,定然比院后莲塘的更入味。”
师父也微微笑了起来,恰如绿荷随风轻扬,“怎么办?我想念阿莲做的糖醋莲藕了。”
路盲鉴月和路痴白觞果然不负期待地迷路了。周围人家渐少,鲜有来往船舟,水巷似是无穷无尽,两旁青墙连绵,万莲丛中幽径弯曲。尽头处,却建了一座水榭,高挂的杏色锦旗上写一个大大的酒字,迎风招摇。
鉴月吐出一口气,“酒家开在此处,也不怕别人找不到。”我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们迷了路也能误打误撞找到这里,实在是有缘。时候不早,不如就在此用午膳吧。”
将小船舶在水榭栈桥,师父扶我上了岸。酒家小二系好船,领着我们一行入了店堂。水榭内布置得极为雅致,竟不比我见过的惟、睿两座王府差,连鉴月也忍不住噫了一声,低声向白觞道:“现在凡间都那么奢华么?当年灵澈在天上的仙宫都没有这般精致。”我左右打量,心中不断称奇,果然开在如此深巷的酒家,主人必然不俗。
店堂虽美,客人却不多,小二带我们坐到临窗一桌,点了菜便退下,向外望去正是万顷野荷的景致。我向店中仅有的一桌客人瞥了一眼,却见一个红衣公子举了举酒杯凑近唇边,望着我微笑。我欣喜万分,忍不住唤他:“胡大仙!”
大家一齐向胡昭看去。他对面坐着一个浅蓝色衣衫的少年,眉眼清秀十分面熟,竟是桃源山庄遇见的小道作了俗家打扮。胡昭端着酒走到我们桌边,笑道:“阿莲,好久不见。”而后又向着师父颔首致意,“灵澈仙君。”
原来他与师父也是旧识,师父淡淡唤他:“昭华仙君。”我重逢胡昭很是兴奋,向师父道:“师父,当初胡大仙、哦不昭华仙君在京城对我很是关照,逃仙镯便是他给我的。”师父点点头,倒了一杯酒举起,“我代阿莲多谢昭华仙君。”昭华仙君笑了笑,同他一饮而尽,随后又笑看我道:“阿莲摆脱薛睿易和无泷天将,实在该好好庆贺,我定要敬你一杯酒。”我连忙摆手道:“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仙君可不要折煞我了。”
昭华仙君笑道:“我知道,阿莲是不喝酒的。”语罢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递到我的面前,“不如便以茶代酒?”我也不再推脱,接过茶杯喝尽茶水,发自心底道:“胡大仙,谢谢你了。”昭华仙君哈哈大笑,我只觉手上一轻,逃仙镯已然不见了踪影。
我抬头一看,见小道静静微笑望着这边,不由奇道:“道长怎么做了俗家打扮?”昭华仙君一笑,当真如一阵春风吹来无限柔光,“他还了俗,往后再无束缚,山高水长,便要和我畅游一世。”我讶然,细细望去,昔日小道看着昭华的眸中果然细藏了绵长的情意。
小二上菜,昭华仙君回了自己的桌子,不一会儿来向我们告辞,便携了身边少年离开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实在为他感到高兴,坐在对面的白觞亦是轻轻叹道:“好一对神仙眷侣。”鉴月吃吃笑起来,“觞觞春心浮动,我也可以一直陪你到山高水长啊!”白觞冷笑一声,“那我宁可寻一头山中母虎。”
师父却一直没有说话,我抬眼看去,他安静的侧脸并非一如往日的淡漠,却有了些许的黯然。“师父,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师父看了我一会儿,目光渐渐柔和,终是开口道:“昭华仙君尚未成仙时,那个凡人曾替他挡过天劫,二者命数中落下了隔阂,应是十世不得善终。今次为第九世,他们现在虽两心相许,将来还是要分开的。”我胸中一闷,白觞急问道:“昭华仙君为何不替他延命,非要亲历十世煎熬?”鉴月轻敲一下他的脑袋,淡淡笑道:“当然是想熬过这十世,重排命格,将来便可与他真正长相厮守。”
我忽然想到从前听出云山深潭老龟说过的狐狸与道士的故事,原来主角竟是昭华仙君。师父轻轻握住我的手,唤我的名字,我抬头看见他温柔关切的眼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渐渐疼了起来——我和师父,又会是怎样的将来呢?
饭毕,走到水榭外栈桥正要上船,我突然呀的喊出了声。这几步路走来,先前腿上的隐痛早已不见,撩起袖子,竟连手臂上的伤痕也不见了。师父微笑,“阿莲才发现么?不然昭华仙君为何非要你喝那一杯茶?”
我通体舒泰,欢喜地在原地蹦了几下,却蓦然想起一事,“师父,那我们不是马上就能回出云山了?”这一句问出,雀跃之余,却不自禁地带了几分不舍。
师父眸中泛起微微光亮,轻笑问我:“山高水长,归途漫漫,阿莲可愿陪我?”
六月
既然不急着回出云山,我们一行便在彭城宿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白觞和鉴月不见踪影,只留了口信说是先行一步。
这两个家伙,是故意让我和师父独处么?我偷偷瞄一眼师父,却见他并无异色悠然吃着早饭,便甩甩头扔掉乱哄哄的念头,努力把包子塞到了嘴里。
早膳后出了彭城,城门外官道上,土地公已恭敬等候。师父问他道:“彭城向西,可有什么好去处?”土地老儿道:“回仙君,向西三百里榆阳镇依山傍水风景甚好,凡间亦有不少人爱在这个时节去游赏。”我以为师父不喜人多,他却回身微笑问我:“阿莲,不如我们就去那个榆阳镇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