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着尧臣沉睡的容颜,一整夜,泪水滴漏。轻摇拂动的烛光,映照着她凄寒的脸,窗外风声呜咽,她轻轻地取下脖颈上那块刻有她名字的长命金锁,放入了他的掌心。
次日凌晨,含雪整理好行装,牵出了早早寄放在村口的马匹,挥鞭向山外驶去。
声声咽
啪嗒,指缝之间,白玉花钿鸾凤钗滑漏而出,碎裂于地。
含雪骇然地摇了摇头,慌忙勒住马缰,提起裙摆落下马来,寻找那四散的碎片。她低着头扫视着人群的脚下,没有瞧见迎面而来的一队州府官兵。手中拿捏着那柄和香雪同样式样的鸾凤钗,她神情焦虑,正要起身上马奔向刑场,抬头便撞上了官兵的视线。
“啊,这不是程香雪吗?她……她不是刚刚才被斩首了……怎么……”惊吓过度的一队官兵,惶恐不安地把含雪围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长矛,“你,你到底是谁?”
几欲昏阙的含雪,被他们的话震惊得唇瓣发白,她骇然地捂住自己的脸,声色俱厉道:“你们的知府大人在哪里?我程含雪……要见他!”
遮天蔽日的雪花,零零落落的,潜伏在往日繁花似锦的庭院里,系着橙黄的裙带,将明晃晃的日光揉进了身体里,摊开一片死寂的冷冽。
含雪傲然站立着,睥睨着一脸奸笑的容端。
“含雪啊,我等你很久了。”他的身子因了闷声的冷笑而微微颤抖,含雪正欲拔出隐藏在腰间的匕首,只见他一声击掌,院外出现了几个青布衣裳的兵勇,押着满脸倦容的香雪走了出来。
“香雪,香雪!你还没有死?”惊喜之余,含雪惴惴不安地瞥见容端唇边的讪笑,她紧张地扶过香雪,上下打量着她是否有受刑的痕迹。香雪挣扎地抬起头依靠在含雪的肩膀上,戚然涕泣,“姐,你上了容端的当了啊……”
什么?含雪愕然顿悟过来,一时悲愤难当,“容端,你这个小人,要杀就杀吧,今天我们姐妹俩是断然不会从了你了!”
容端不以为意地一笑,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香雪,你以为,大婚之前,我答应你让程正明回乡度日是真的吗?你都能反悔,我又有何不可……”
惊恐异常的,香雪神色呆滞地抓住自己的手臂。“爹爹,难道,你把他……你还是把他……”她和含雪都快要禁受不住这般的打击,这般的羞辱,宁愿堵上性命都不能放过这个禽兽。她们相视而笑,正如初次遇见苏尧臣时,那种通透的默契,不用说出口,也都知道彼此的心意。
含雪的手指摁上了腰间的匕首。
“但至少,告诉我们,你必须得到我们的理由。你真正在意的,其实根本不是我们姐妹吧。”香雪声势凌厉,咄咄逼人。
容端面露钦佩地点头,道:“本官就是喜欢聪明的女子,不过太聪明便成了祸害。你们的母亲亦是如此,她当年不知如何得到了本官与六王爷的受贿信笺,还将它藏在了你们的襁褓里,让程正明带走了。如今,我不过是来拿走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哼,我们不知道!”听完此言,含雪和香雪恢复了如雪笑颜,盈盈地牵起纤薄的红唇,恍然浅笑。“而且,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它的下落了……”
几乎同一时刻,含雪抽出腰间的匕首,霎时插入了自己的腹中;而香雪,挺身扑上身旁的兵勇,直直地撞在刀尖之上。
血顺着刀刃,沿着青水的衣衫,一滴一滴渗入了纯白的雪,晕染出一瓣一瓣嫣红。
她们的脸,凝固在笑靥如花的那一刻。
那一刻,第一眼的苏尧臣。
容端悻悻然侧过了脸去,不由得叹息着。“都说了我喜欢聪明的女子,可惜啊可惜,你们最后仍是没有作出聪明的选择。”他吩咐着兵勇将她们抬走,找两口像样的棺材收殓了,和她们的父亲一起,三日后埋入城外的弱水山。
他品了一茶盏的西湖龙井,悠然地将手放在怀中的手炉上。
“唉,弱水山怎么说也是块风水好地啊,我也算是给了恩赐了,你说是不是啊……尧臣?”容端抬了抬腿,狠狠地一下踢在所跪之人的膝盖上。
苏尧臣面不改色地埋着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大人,我按照您的计划做完了所有的事,请您放了奴才的妻儿吧!”
“可是,你还没有找到那信笺!”尖刻的言语,逼迫得苏尧臣不得不继续攥紧拳头。
“那么就烧掉吧,”苏尧臣觉着,自己每说一字都在心口剜下一寸,然而他不得不做,“把程府全部烧毁,一切就都归于尘土,不会再有任何东西,留于世上。”
言毕,容端赞同地摸了摸下巴,斜睨着他的眼。“那么今晚,这件事就你亲自来做,明天我就放了你的妻儿。苏尧臣,你还真是个心如毒蝎的人哪……哈哈哈……”
无边的火,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燃烧出皑皑的漫天灰烬。
倾城雪
数月前。
阳春三月,绿水萋碧。刚中举人的我携带着妻儿途径江南偏远小镇,因了美景袭人而耽搁了数月,在私塾里寻了个先生的差事,每日常常出入繁闹的市集。那一日,机缘巧遇,程家两位小姐的软轿缓缓而过,微风垂落了帘幕。
我惊鸿一瞥,双雪之笑靥,久难相忘。
不过情思所至,心生倾慕,将一首小诗提上了扇面,却被友人献媚于知府容端,更未曾想诗中两句“夜月抛却谁来系,独有倾城雪”竟从此惹来了祸端。寻找曾静后人已久的容端,就此发现了程家的踪迹,唯恐强加逼迫不能得回贿赂信笺,便拘禁了我的妻儿,命我想方设法混入程府,伺机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