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来回,都是杀气横溢,惊心动魄。潮生剑法剑如其名,铁剑挥舞之际龙吟水啸之声不绝于耳,一时如浪拍礁石,水花飞扬,一时又如涛起碧海,波高万丈,寒湿之意扑面而来,几乎没有透气的空隙。
而少女的软剑,却悄无声息,像是蛰伏在怒海浪底之下伺机而动的海兽,每每从海潮间歇破浪而出,于险绝的角度袭来致命一击。
剑气跌宕,激得室内风声呼呼,衣袍猎飞之声中夹着两人越来越重的呼吸,连地牢的墙壁都被划出了道道驳痕。
薛铮斗得兴起,突然纵身而起,低叱一声:“风啸海狂!”
磅礴剑气铺天盖地而来,风起云涌之际,薛铮忽听少女低哼一声,呼声痛楚,似极力忍耐着什么,他将剑势一收,飞身跃来,下意识将面前散着热力的身体一捞,果然于她肩上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他略一踌躇,便觉颈间一凉,少女手中的软剑一指,已抵上他的喉咙。
薛铮的手臂揽在她腰上,一时不敢动弹,两人大口粗喘着,鼻息相交,热气喷在对方脸上,胸腔中心脏急速跳动,他额上的汗滴到她衣上又化开,剧烈起伏的胸膛离她不过半寸。
汗湿炙热的身体近在咫尺,黑暗之中于对方都是不容忽视的压迫和存在。
软剑自他喉间滑下,少女沉声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我问心无愧,不需要走。”
“那你不要后悔。”
“我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薛铮冷声道,放开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我走了反倒坐实罪名,你鼓动我走,究竟有何居心?”
“你!”少女气急,将剑一收,冷笑道:“你以为会有人替你作证?你们指剑峰的外室弟子,没有一个人替你说话,你就是跳到海里也洗不清你身上的嫌疑。”
薛铮还未答话,外头已隐隐传来纷乱脚步声,他眉心微绞,退开两步,“有人来了,你走吧。”
少女怒气稍歇,“你真不走?”
薛铮手掌在她背心轻轻推了一下,掌力隔空将她推向门边,“我不会走的。”
少女跺脚,“冥顽不灵。”
她未再停留,闪身出了地牢。
薛铮还剑入鞘,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到地牢中间盘腿坐下。
一炷香时间后,他被带出了地牢。
正是晚上,浩渺夜空之中明月如盘,光芒柔和,然而他还是觉得眼睛有一刹那的刺痛之感。
他闭眼再睁开,昂首阔步,沉静地踏入明月殿。
宽敞的主殿中,掌门颜渊面沉如水,正端坐中央,几位峰主分坐他左右首,脸色也不太好看。
薛铮看向站在颜渊身后的尹玉,她目光晦涩,只看了他一眼便即低头。
他心下一沉。
果然掌门颜渊开口了。
“薛铮,你可知罪?”
薛铮行了一礼,虽低着头,但仍不卑不亢道:“弟子知罪——两日前曾放走闯入藏经阁的偷盗者,除此以外,弟子自问并无其他过错。”
半晌,颜渊威严的声音在他前方再次传来,“弑师之罪,你不承认?”
薛铮掷地有声地答,“弟子不认。”
殿内响起一阵夹杂着愤怒和惋惜的叹息之声。
颜渊目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默然许久,终是一字一顿道:“无论你认与不认,弑师之罪已成定论,即刻于明月殿前处以剐心之刑,以儆效尤。”
薛铮浑身一震,不能置信地抬头看向掌门。
颜渊迎着他的如炬目光,沉声道:“战堂已询问过指剑峰外室弟子,无一人能证明你在杨峰主遇袭之时呆在指剑峰,何况前日闯入藏经阁那女子曾进入地牢欲救你出去,若说你们互不相识,大概没人相信——杨峰主遗体我们也都查验过,确是因身中沧海横流一式而身亡。”
他顿了一顿,脸色更加严肃,“薛铮,你还有何话可说?”
薛铮尽力保持着冷静,“那请问掌门,事发当时,可曾有人亲眼目睹我出入清宗殿?”
“当日传剑峰上突发变故,所有主峰值守弟子都去了藏经阁,等他们赶回时,正好看到有人行色匆匆自清宗殿离开,而那人的身形与你极为相似。”回答他的是掌管刑法的洗剑峰峰主,“人证物证俱在,薛铮,你还不伏罪?”
“仅凭一个背影就认定是我,”薛铮额上青筋浮现,面容微微扭曲,声音已有些嘶哑,“掌门,弟子不服——”
“住口!”颜渊打断他,疾言厉色喝道,“我明月宗向来尊师重道,弑师之罪天理不容,你拒不认罪,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向你师父认错?尹玉——”
尹玉跨前一步,垂手敛目道:“弟子在。”
“你亲手去把这孽畜绑了,押到殿外,即刻行刑!”
“弟子遵命。”尹玉面无表情,自腰间取下缚绳,紧走几步,下了台阶来到薛铮身后。
薛铮目含悲愤之色,正欲挣扎,却听一道细细的语声传入耳际,“稍安勿动。”
他怔了怔,身后的尹玉一面缚住他双手,一面以仅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殿内这么多峰主,你能逃得掉?只有出了这殿门,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她不动声色,在缚绳上打了个活结,拾起薛铮的铁剑,起身道:“走吧。”
薛铮不声不响,转身跟随尹玉走出殿门。颜渊转头对诸位峰主道:“此事已算了结,那么杨峰主的后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盯着薛铮背后缚住双手的绳结,半晌方才调开目光,看向诸位峰主。
行刑台位于明月殿正前方数十丈开外,薛铮刚走上邢台前的阶梯,身边的尹玉便放轻了脚步,几不可闻地咳了一声,薛铮会意,双手挣开绳索,身形一展扑向尹玉,出其不意抢过她手中铁剑,连剑带鞘倏然一横,架住她疾步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