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春与林义诚出去之后,都没有闲谈的心思,两人抱拳道别。
达春接过奴才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离开。林义诚则走向了旁边停着的骡车。
骡车里,夏师爷欠身拱手,仔细打量着林义诚的脸色,微楞了下,问道:“东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义诚叹了口气,“走吧,边走边说。”骡车驶动,林义诚低声仔仔细细说了见到齐佑的前后经过。
他看着夏师爷不断咽口水,变幻莫测的神情,顿时愉快起来,笑着说道:“你也如我当时那样,哈哈哈哈,看来不只是我开了眼。”
“甘罗七岁为相,看来竟不是假。”夏师爷没在意林义诚的打趣,感慨万千说道:“这皇家的阿哥们,自小就得天底下最好的先生教着,皇上能放他到这里来,岂会是那不中用的。就算再不中用,他也是实打实的皇子阿哥。何况,皇上还指了西洋人随行来做他的先生,请你们喝了太皇太后赐下茶砖煮的奶茶,就连东家都能。。。。。。”
夏师爷干笑一声,含糊混过了那句就连林义诚都能看出不同的话。林义诚正在沉思出神,没有听出夏师爷的揶揄。
“达春真把他当做不受宠的阿哥,在此处流放受苦来了。达春在庄子经营日久,真把自己当成了顺义的主子。他这条蚯蚓,居然在龙子凤孙面前耍起了威风。东家,
我们只先且观望着,千万莫要急吼吼掺和进去。”夏师爷慎重说道。
林义诚说道:“我醒得。蚯蚓切断了还能蹦跶呢,没有猫的九条命,七条八条总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待安安生生熬过这两年,定要想个法子调到别处去。哪怕是再穷再偏僻的县,我情愿降一级,也好过在顺义这个鬼地方!”
夏师爷眉头微皱,片刻后问道:“东家,七爷说要在这里呆上一两年,若是那达春落败,您可想过后面该如何做?”
林义诚愣了下,问道:“照着你的意思?”
夏师爷暗自叹息,林义诚为人忠厚老实,有三分机灵,多一分就再拿不出来。加上谨慎小心,这三分机灵就被抵消了两分,剩余的一分,勉强能让他在顺义堪堪立足。
夏师爷踢了踢骡车,掀开车帘说道:“去县衙走一遭。”骡车很快调了个向,朝县衙驶去。
林义诚呆了呆,十八年地震后,县衙衙门的房子被震倒,只剩下两三间缺了房顶的烂墙。
如今的县衙衙门,不过是搭了几顶帐篷而已,所有的官吏都挤在帐篷里做事。(注)
县衙里面的账册文本,户帖等,全部毁于一旦。如今他们就算有心重新整理,连个放置的地方都没有。
当然重新理出来的,可以暂时送到昌平州府里去。只放眼望去,全县都是权贵的豪奴,旗人的奴才由佐领统管,县衙管不着。
管得着的,绝对不敢去
管。
比如包衣奴才,最早来于努尔哈赤时期的托克索,就是在各旗庄子里种地的壮丁。
与寻常人家买卖的下人不一样,这些下人还能赎身脱籍。
包衣奴才世代为奴,做着最粗重的活,永远不许脱籍。
读书科考,姻亲嫁娶,全部由主子说了算,子子孙孙都没有翻身的可能。
包衣奴才有些是被奴役抢来,有些是犯了罪的官员,被贬为包衣奴才。
有些人不堪折磨逃跑,县衙得要帮着去抓捕。
逃跑的包衣奴才多了,康熙专门从兵部新设了一个官职兵部督捕侍郎,由督捕侍郎来管理此事。
逃跑的奴才抓回来之后,前两次鞭打,第三次直接绞刑。
一般来说,庄子里有多少包衣奴才,基本上都是一本烂账。
《逃奴法》严令:敢收留逃奴者,与逃奴同罪。这些人没有钱,没有户引,连饭都吃不饱,跑也跑不远。
庄头还有上面的权贵,为了掩饰太平,并不会上报,而是私底下抓回来弄死了事。
顺义县的地动,不知道翻出来多少包衣奴才的骸骨。
骡车到了作为县衙的帐篷前,微光中,几顶帐篷潜伏在空地上,像是一个个的坟包。
林义诚与夏师爷下了骡车,没有走上前,远远望着。
夏师爷轻声说道:“一到入夏,蚊虫就该多起来了。今年的冰不知道价佃几何,冬季的炭,若是比去年高,手脚又得长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