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妈。”
“……为什么?”
“妈妈?”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在学校过得多么好多么备受关怀?你想我也这么对你,你觉得我平时没有这么对你,是吧?你觉得我不称职?你觉得我是个配不上你的坏妈妈!”
女人尖叫嘶吼着,到最后她的脸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秋千嘎吱作响,它没有飞起来,它无法飞起来,因为沉重的重量拉住了它,现在换男孩站在窗户里了,他盯着秋千,秋千架上有一个用脖子荡秋千的女人。
男孩捏着药瓶,慢慢止住了颤抖,挂在那里的女人不是妈妈,妈妈爱他,因为爱他所以她不会抛下他,他要离开这个上吊自杀的女人,他要去找自己真正的妈妈。
男孩朝洛希走过来,他轻松穿过了洛希的身体,走进浓雾之中,而洛希抬起头,这里是医院后院,刚刚那个黑眼睛的小女孩不见了,后院如他所想一般荒凉,但这里却真的有一座空荡荡的秋千架。
洛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觉告诉他这绝非什么幻境,而是一个人真实的记忆的一部分。
他刚刚目睹了诺斯曼的回忆。
“你在做什么?”卡米洛也跟着把脑袋探了出来,洛希看着他去又复返,鼓着眼睛向后院拼命张望的样子,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笑,于是一指秋千,说:“给你物色游乐设施。”
卡米洛环视一圈,确认后院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后立马拉下脸来,恨恨骂了他一句“神经病”便又转身离开了。
洛希拍了拍衣服上刚刚翻窗时沾上的灰,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刚刚那真的是自己吗?他真的会这么咄咄逼人地说话?他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他演得太好,入戏太深的缘故。
后院没什么可看的,他连秋千架都绕着走了三四圈,洛希决定打道回府,可就在他做好打算的那一刻,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从二楼响起,玻璃碎片雨点般洒下,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伴着一声闷响,它重重撞在地上。
洛希看得清楚,那是个人,而且正是帕克手下其中之一,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黑色的血从后脑勺,耳朵,鼻孔和嘴里淌出,就像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很快便流进疏松冰凉的沙地,又立刻被土地吸收消失不见。
卡米洛再次冲了过来——第三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他似乎终于从洛希身上发现了点什么,洛希看他指着自己,猜测他大概要说什么“是你做的吗”这类弱智发言,于是抬眼看向楼上,说:“他从二楼掉下来的。”
卡米洛自然不信:“这楼不过五六米高,能把人摔成这样?”
他说的也不是没道,洛希看着二楼,破碎的窗口黑漆漆的,犹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莫名地吸引着人的视线。
“我上去看看。”说罢,洛希退后几步,一个助跑接跃起,轻松就抓住了一二楼间突出的边沿,手上使劲一撑便把身子也带了上去。
这下他站在窗口前了,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只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一间荒废已久的病房,像这样普通的社区医院,病房最大作用也不过给打点滴的病人提供床位,但洛希无比确信自己听到了滴答声,那种老式机械钟表秒针移动时的滴答声。
他翻窗进屋,拧开手电后发现屋里一片狼藉,病床翻倒,日光灯管碎裂,血迹从卫生间一路拖到窗口,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一场暴力凶杀案。
就在他想听听滴答声的来源时,卡米洛却在楼下喊:“里面怎么样?”
“很乱,你可以自己上来看。”洛希有点恼火地回答道,卡米洛说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离开,脚步声逐渐朝着楼梯方向远去。
随着卡米洛的脚步声的消失,洛希终于可以继续追查那声音的来源,滴,嗒,滴,嗒,它一直微弱但规律地响着,听起来正是从卫生间里传来。
嘀嗒。
洛希走到卫生间的门前,那嘀嗒声变得更清晰了。他低头打量着这扇门,卫生间的门由于年深日久早已朽得发脆,门下部的百叶窗已经掉得只剩两三根横档,他能透过空隙直接看到卫生间蓝白相间的马赛克地板,而门吸则岌岌可危地挂在门后——但确实是锁住了的。
而和普通的风一吹都会误锁的门不同,这种老式门吸必须要人在门后手动操作才能锁上。
所以是什么人在门后完成了这样的操作?是他将帕克的手下丢出窗外的吗?
洛希蹲下来,用手电透过那条一掌宽的空隙扫射着卫生间内。
这是一间十分平常的卫生间,他能看见蹲厕,水箱,和一边的洗手池,除此以外再无他物,视野盲区窄得连一个水桶都塞不下,更别提人了。
而那沉闷的滴答声仍在不断响起。
一并响起的还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这间房间,从声音上来判断应该是卡米洛的,洛希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非得沾上这么个来路不明的狗皮膏药,不由得暗暗抱怨他一进来肯定会打乱计划,这么一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于是他索性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腐朽的门吸根本禁不住这一下,当一声落在地上,于此同时手电的光束已经扫向了天花板。
从刚刚窥探到的情形来看,卫生间地板上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意的,那么声源大概率来自上方。
然而不管他怎么看,手电光束下的卫生间天花板都空无一物,只有起皮脱落的石灰墙,甚至就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连先前一直持续不断的滴答声都停了下来。
“你在里面看什么?那有什么东西吗?”卡米洛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模模糊糊,格外遥远,又像是蒙着厚棉被说话。
洛希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抬高了声音对外面说:“这里情况不对,你先别进来。”
没有回答,没有脚步声,连一个人存在时会不断做小动作发出的窸窣声,些微的呼吸声都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派寂静。
洛希暗暗骂了一句,心说别又是跟刚刚一样的回忆场景,烦不烦,他对诺斯曼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他的所作所为以及导致的结果也让洛希丝毫不同情他,一点都不想看他的悲惨童年。
但当他回过身时,却发现卫生间那扇腐朽的木门已经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塑料布,随着晚风扑啦啦地飞舞着。
这是哪里?
洛希四下张望,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竟然也变了,他原本穿着方便行动的休闲服,为了应对沙漠的寒冷夜晚还套了件冲锋衣,但现在他却穿着一件防水的深蓝色连体衣,手上戴了明黄色的塑胶手套,右手还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尖刀。
还来不及多想,他的腿就自行运动起来,带着他走出了这间小屋子,来到还算明亮的户外,入眼便是一盏黄澄澄的白炽灯,发黑的灯绳牵着灯泡在风中晃晃悠悠,这风格外的冷,带着一股水淋淋的湿意,仿佛一打扎进骨髓的冰片,吹得他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没来由的,他就是知道自己离下班还早,他想:我要在这里,在这个鱼市继续工作到半夜。
噼噼啪啪,那是鱼尾拍在一起的声音,还有氧气管在水里放出氧气时的咕嘟声,杀鱼时剖开鱼肚的刺啦声,手在鱼肚里掏来掏去,抠挖内脏时黏腻的血肉撕拉声。
把这些声音粘在一起的则是冰冷恶心,积年不散的鱼腥味。
“你要在这里闹到什么时候?”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仍然在寒风中不住地打着哆嗦的洛希抬起头,眼前却是年轻了许多的佩斯特,她皱着眉头抱着臂,看起来有些愠怒,洛希从未想过她竟然还有如此生动的一面。
可他只是绷着身体咬着牙,以防上下牙撞在一起发出丢人的声音,即便冻成这样也还是倔强又冷漠地回答她:“我跟我爸吵架,关你什么事?”
佩斯特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完全不想同他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