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想告诉沈灼怀,他后悔了,当初他应该自私一些,抛开一切与他留在乌川,隐居下去,什么也不要。
这样不至于叫他们到今天这个境地。
然而突然的,司若看到沈灼怀笑了,沈灼怀伸手指了一下他,然后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司若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地学着他的动作去触碰自己的脸庞。
却摸到一点冰冷的水珠。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哭了。
司若很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别过头去,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抹掉那些泪痕,又才望向沈灼怀,瞪大眼睛,意思是告诉沈灼怀他没有哭。
只是风太大了。
沈灼怀面上好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是那种司若很熟悉的,在他恼怒时他来哄自己,又失败时他会露出来的笑,纵使他现在病弱,可笑起来的时候,面上却仍旧不改往昔的桀骜生气。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样的笑,司若心里却莫名安定了一些。
事态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也没有去化解眼前危机的天降神思,然而只要看到他,看到沈灼怀——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的,也好像是沙漠中渴水的旅者,突然获得了天降甘霖。
沈灼怀……他怎么总是这样明白自己,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知道现在他的渴求、他要见他,哪怕只是一面。
司若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抚平了波澜,眼眶又酸胀起来——又要掉眼泪了。但他实在是不想沈灼怀再看到自己哭,又垂下头去,于是错过了沈灼怀摸摸鼻头,郑重其事的一句话。
抬起头时,只看到沈灼怀似乎是叹了口气。
他隔空朝司若招了招手,有些吃力的。
司若立刻回过神来,痴痴地望着他。
而后他看到沈灼怀一字一句地、用无声的口吻对他道:
“这次先放过你……”
“司公子。”
“下次可不一定了。”
然后又笑了,笑得有些腼腆,是真正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年人会有的那种腼腆。
司若周身的戾气好像在这一刻被突然抽了个干净——那些烦闷、恐慌是不可避免地存在的,然而,这个腼腆的笑容却仿佛是撕裂天幕的雷电,将他阴郁已久,待雨不来的烦躁彻底席卷走去,眼前是一片清明。
他的心定了。
相见许久,他们始终没有真正的见面。司若没有入内宫的文书,沈灼怀在那些眼线的簇拥下,离宫门有着几近三丈之遥。
然而这已足够。
司若笑了笑,随即意识到眼泪又落了下来,但已经管不住了。他只希望在沈灼怀看来,自己这笑容看起来不会太过于勉强。
他朝沈灼怀说:“好好的,我要走了,过段时间来看你。”
沈灼怀朝他点点头。
两人几乎同时转过身去,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相背而行。
与来时不同,司若的脚步轻快起来。
好像这个世间眉宇什么不可救的病症,也没有悬在头顶的皇命如刀,沈灼怀只是刚从苍川回来,发了热,司若出去为他求药,喝了药,沈灼怀醒来,是乌川升起炊烟的傍晚,窗外流水边,流淌着金盏银台。
……
第二日,司若方才想起来,自己的药箱落在太医署中了。
他不得不再度进宫——好在外宫他还来去自由。
然而来到太医署前,却是一副忙碌景象:不少人进进出出,大多都是些熟面孔,面带肃穆,一身黑袍,不像是来做事的,却像是……
像是来祭奠的。
司若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向前两步,拉住一个熟人道:“如何这样忙碌?”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啊,是司大人……您不知,吴老先生他……”
吴老先生……吴延寿?!
可他昨日,才与吴延寿见过面啊!
司若匆匆谢过这人,赶忙进入太医署内,果然见到往日工作地方,已成了半个灵堂。
司若脚步怔住,停在原地。
吴延寿怎么会……昨日见他,他分明精神不错,不像是得了什么急病的模样……他越过数人,进入堂中,却见到瞻仰堂前空空一片——吴延寿的尸首并未放在其中,只安置了一块写着他名姓的牌匾。
但不会有人把活人的牌匾放到棺材里。
“司公子,您来了。”
管事的医官见到他,稔熟地招呼,只是眉眼里都是疲倦。
“吴老先生他……”司若问,“他昨日、不才很精神……”
管事医官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自然而然走的,今早上刚用完早饭不久,就。”他说,“百岁了,也是喜丧。您千万别放心上,和您没关系。”他又叹了口气,拍拍司若的肩,“老先生……还在屋子里,或许司公子您该上去看看。”
司若怔了怔,终于接受那个错怪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家伙还是走了的事实,同时听出管事医官的话中有话,朝他点点头,转身上了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