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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若非如此,眼下谢元贞该已带着幺妹,在南下去往铎州的路上了。

中书谢府虽不耻投敌卖国,但亦非抢首南墙之辈,自然明白万事当兼备两全的道理。

父子各怀心事,书房内一时只有杯盏交错的声音。谢元照半跪在地,替四弟端来茶盏仍不放心,又帮他捧稳了盏托,忽而若有所思道:“早知如此,即便当初病重,也该让你与含章同二兄先行一步南下。”

这话倒提点了谢泓,他顿时朝二人摆手道:“叔佑、季欢,时候不早,你们即刻回屋收拾行囊,随后启程南下去与仲闿会和!”

兵败如山倒,五部不日即军临城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谢元照想也不想:“阿翁阿母尚在洛都,就此南下我们如何心安!?真要走也如同之前商定那般,四弟五妹先走!”

谢元贞见这一个两个的都要自己先走,手中的热茶霎时如有千斤重。他放下茶盏,挪动身姿恭恭敬敬跪向谢泓,道:“天意要我留在谢府与二亲共存亡,父亲和三兄就莫要再赶我走了。”他想起方才在案台右侧见着的那封信,不由含笑,“且钟师兄说已为我延请名医,我得在这儿等他。”

“这是做什么!”

谢泓直身向前一探,他要谢元贞好好坐着,谢元照却反跟着双膝跪地,“好,是我谢家儿郎,三兄陪你一道等他!”,他一拍四弟臂膀,遂与之并肩,道:父亲放心,无论您作何决定,我和四弟定会竭尽全力!只是为今之计,下一步又当如何?”

为今之计,为今之计!

“……新帝祭天,带走了原来驻守在京郊的十万牙门军,加上李护军所掌的六军,我们足足少了二十万兵力。且半日已过,京师百姓虽流亡大半,撤离所剩之数亦非一时三刻所能行。”谢泓疲态尽显,原本挺直的脊背已垮下来,闻言低眉沉吟道:“为父回天乏术,现下唯剩京师戍卫的六营可勉强抵挡一阵,待后方援军赶到再做筹谋。”

谢元照难掩惊愕:“可六营平日职责仅限京师巡防,且不过区区两万之数,那岂非——”

以卵击石。

半晌,谢元照又道:“有一点那萧狗所言非虚,慕容氏昏聩无能,我们又何必——”

“住口!”

谢元照应声禁言,却仍执拗地与谢泓对视——他何错之有!

朝堂之上向来以谢氏与李氏为分庭抗礼,但世家大族之间虽是盘根错节,一日平衡也难保永世安稳。自前太尉庾阆被杀,诸皇子应诏而起,谢氏也曾逐步独揽朝堂事,彼时说他谢氏无逐鹿之心,天下又有谁人能信?可谢泓偏生执意拗行,一次次错失先机,这才容李氏后起之秀得以坐大。

谢元照曾以此追问大兄二兄,二兄听罢则击缺唾壶,声言乱世当做枭雄,倒是大兄始终沉默着不答——

谢泓不惑之年,两鬓斑白之际骤然丧子已是大悲,此刻他也不忍太过苛责三子,于是又放低了声音:“世人皆道这二十年来是皇族内斗,可你将慕容氏换作谢氏抑或李氏便是门户之争。这天下要乱,又岂是你想夺便能夺的?”

父子三人谁也不走,也不愿相让,谈话便又陷入僵局。屋内灯烛明灭,炭火将熄,霜寒正一寸一寸沁入骨髓。

过了不知多久,宅外的街上隐约传来清亮的更声,柝击一慢两快,继而是一句悠长的“平安无事”。

谢元贞轻声重复着更夫的话,没来由地喃喃自语:“也不知二兄现下行至何处?”话音未落,忽听门外又有人来报:“禀老爷,翊军、长水二营将士在外求见!”

谢元照已起了身,道:“这么快?”

谢元贞也生疑,扶着桌案问谢泓:“方才父亲传信三州,可有令六营布防工事?”

房门紧闭,谢泓老谋的双眸力透窗棂,不知在看什么,片刻之后才沉默着点头。

长剑在鞘,此刻已露出半寸银光,风声鹤唳,谢元照脱口而出:“那此刻二营的人来做什么?”

只是不等他们反应,书房之外已有人破门而入,高声喊道:

“末将翊军、长水二营校尉,今夜特奉圣上口谕,前来捉拿窝藏于谢府之内的投敌反贼!”

对峙

“月犯箕,主大风。”

后院谢含章的闺房,谢夫人熄了灯,正搂着小女儿哄睡。谢含章被今晚这一出搅得毫无睡意,她隐约记起方才掠过四兄,看到的那片阴云密布的夜空,没来由念了句谶语。

月犯箕,占曰军将死。

“人生十年曰幼,”谢夫人心中大恸,泪水自阴影下的眼角滑入柔软的枕面,她闭上眼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正旦之后含章当入学堂,届时该修圣人立身行道之言,你阿翁也不愿你学这些。”

说完谢夫人的心空了大片,嘴却仍张着,想说她也不愿幼女直面这些血淋淋的噩耗。

谢含章的后脑勺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母亲呼出的热气扫过她幼嫩的脸颊,她便向温暖的怀里略蹭了蹭,在芙蕖浅香的安抚之下,此刻谢含章终于拢起些睡意:“阿母,圣人之道有四,卜筮者尚其占,阿翁为何偏恶此道?”

“阿蛮还小,”谢夫人睁开眼,拨开无尽的黑暗,视线去向久远的往昔,“只因多年前依风山上,你阿翁与郗世伯——”

咚咚咚!——

陈年旧事还未开场,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乱,随即就响起谢元贞焦急的喊声:

“阿母含章,快起来!”

谢夫人来不及点灯穿衣,仓促间只合了件披袍快步走到门边,耐着寒气道:“季欢,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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