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周景然府上连口茶都没讨来,便作势要领着瑛瑛往刺史府外走去。
周景然慌忙拦住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们就住在我府上吧。”
薛怀却肃着脸婉言谢绝:“多谢周大人好意,薛某自可住在驿站,不必劳烦周大人。”
周景然却剜了他一眼,不耐地说:“前些日子的水患冲掉了西边县城的大半房屋,桃水县的驿站都用来安置难民了,哪里有地方给你住?”
这话却是出乎了薛怀的意料。
一是这水患的祸害远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再大上一些,二是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两有限,并不足以支撑灾民们久住驿站的费用。
莫不是由眼前的周景然自掏腰包?
薛怀久久无言,倒是他身后的瑛瑛见自家夫君与这位周刺史说话时剑拔弩张,有心想缓和一番气氛,便笑着应道:“那便多谢周大人的好意了,只是我们吃穿住行的银两定要分开另算,还请周大人莫要推辞。”
周景然瞥了一眼瑛瑛,盛怒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了一分喜色,“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承恩侯府世代富贵,这薛怀既然要来江南沽名钓誉,多出些银子也是好事。
他还能用这笔银子为灾民们改善几餐伙食。
*
许是瑛瑛大方地掏出了一百两银子,周景然给她与薛怀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大大小小的四间屋舍已足够他们安身定所。
薛怀陪着瑛瑛收拾了一阵行李,后因实在放不下江南的水患,与瑛瑛辞别后他便往河堤边走去。
离去前还是艳阳高照的午时,回府时薛怀却踩着昏黄的余晖。
他忧心忡忡地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捧着他从不离手的那几册古籍,挺拔的身影被浓郁的愁色掩盖。
瑛瑛正在收拾内寝里的陈设器具,见状便给小桃等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搁下手中的活计,悄悄退出正屋。
待正屋内四下无人之时。
瑛瑛才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花果茶走到了薛怀身旁,笑盈盈地问他:“夫君出去了一趟,怎么就不高兴了?”
薛怀陷在无边的愁绪之中难以自拔,瞧见灾民们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惨状之后,他便觉自己的心口被千斤重的石块压了个严严实实,憋闷得无法言喻。
直到一道如莺似啼般的嗓音将他从愁绪中拉了出来。
他抬头望向瑛瑛满是担忧的眸子,薛怀便下意识地轻笑了一声,试图已淡然的笑意来消弭瑛瑛对他的担心。
“我没事。”
瑛瑛却倏地搁下了手里的花果茶,快步坐到了薛怀身边的软垫上,气鼓鼓地对他说:“夫君骗人,您方才说话的时候眨眼了。”
她情不自禁地撅起了丹唇,香腮如雪,眉目如柳,尽显娇憨之态。
薛怀失笑出声,眼睁睁地瞧着他的雪兔儿宣泄着她的不满,便答道:“什么都瞒不过瑛瑛。”
瑛瑛的双靥透出红晕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薛怀笑意渐深,因瑛瑛的几句插科打诨,他的情绪也不似方才那般低落,只听他缓缓开口道:“江南的水患如此棘手,赈灾的银两又不翼而飞。我怕我的到来只是让他们多了一次失望而已。”
说到底,薛怀至今仍不确信自己能否有本事治理好江南的水患。
瑛瑛听出了薛怀的惴惴不安。
心下暗喜着她与薛怀的关系愈发亲密了一些,譬如这样埋在心底的体己话,薛怀都已毫不遮掩地说与她听了。
人在忧哭发愁的时候最是脆弱无助,这时旁人的一句安慰之语就要比黄金还要珍贵。
瑛瑛才不会错过这样弥足珍贵的机会,只听她说:“夫君可不要妄自菲薄!您是陛下钦点的御史大臣,只怕整个朝廷里没有人比您更懂如何治理水患。夫君要像瑛瑛信赖您一样信赖着自己,您是我的夫君,也是江南灾民们的救世主。夫君若是自己泄了气,灾民们更没有了指望。”
一席话把薛怀捧到了九天宫阙之中,薛怀听了更是哭笑不得,抬眼瞥见瑛瑛水汪汪雾蒙蒙的杏眸,便绷不住一笑道:“好,瑛瑛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