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公子抬眸往远处眺望,甚至还能看见细线一般的火车冒着滚滚白烟朝着车站的方向前去,又像是一头撞入落日中去。
这太阳又格外的大,便惹来他一阵诗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徐业成覆手而立,特意与夏稚并排,沉思片刻,绞劲脑汁附和道:“春意几许,酒朋诗侣。”
“你这话……”小夏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模样很是有几分灼人的羞涩。
徐业成则大松一口气,好似学生当众被老师检查作业,好不容易蒙混过关,便道:“好了好了,你这诗人,咱们船上再即兴,这会儿没酒,我恐怕陪不过你。”
“什么诗人不诗人的?”小夏脸颊绯红,他自认是有些学问,但万万当不得诗人,更何况如今流行新派诗,他可不会那洋玩意儿。
夏稚自以为自己只能算是‘旧时代的残党’,就像他整个夏家一样,都和这落日般,恢弘盛大,又的确被时代抛弃着。
“当然是,不若过几日我替你发表几篇你的诗,看看旁人诗如何说的?”徐业成稍稍揽着夏稚的肩膀把人往船上带,这会儿别说是花钱给夏稚发表诗了,就是花钱给夏家的歌厅盘活都使得!
夏稚则当真了,连忙摆手说‘万万使不得’,又心想徐公子仿佛是真爱他的,可是……
这份情未免太过了,真是莫名其妙,他何德何能呢?
夏稚既高兴,又难免觉得彼此交往的程度不统一。
自己才五分的感情,对方就十分了,倒像是给他平添压力,相处起来都不够快乐。
夏三公子下意识地就想要缓一缓他们之间的关系……
等下船后吧。
下了船回家后便跟徐兄说清楚,说自己不像徐兄那样投入,岂非对不住徐兄,让徐兄另寻良人,自己绝不纠缠。
思及此,夏稚自己都松了口气,感觉因为这些日子没能回应徐兄想要亲近的那些信号的愧疚,都一下子消散了。
这边小夏轻易琢磨着好聚好散,另一边徐公子则从船舱的桌子上拿起两瓶法国的红酒,笑着对夏稚举起道:“看来今日你我有口福了,不若不醉不归?”
小夏每回要同人掰掉的前一日,总是分外的对人好,这会儿也就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坐在窗边,点点头:“好,你可不许求饶。”
“我才不求饶,都说夏兄你是海量,我还不知是何等的海量,与我比如何呢。”
夏三公子微微歪了歪头,唇瓣是天生的艳丽唇形饱满,笑起来像是扯开一朵花苞,叫人挪不开眼。
“与徐兄比,自然该如何便是如何呢。”
这话夏稚说得很有些被娇惯的嚣张,他自小喝酒还当真没输过谁,就连陆哥都比不过他。
唯一一次不省人事是陆哥和二哥两人轮流灌他,当晚做了什么,说过什么,是怎么回房脱了个赤条条的睡觉的,也是完全没有印象。
只依稀记得有人抱他回房,大抵是二哥,也可能是父亲,只有父亲会亲亲他的额头的。
第3章
那日是为什么被灌酒,夏稚有些记不得了。
好似是父亲和朋友们出门逛胡同,偶遇一老农钓上来了一只巨大的老鳖,跟脸盆似的,正在当街竞价。
围观者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当中的老农一袭布衣,打着十几个补丁,头戴小布帽,帽子檐下露出灰白的短发,黝黑的面上只有一双胆怯又澄明的眼,在那烈日当头,鼓着勇气大喊‘价高者得’。
天津这地方多的是一夜之间暴富之人,比不得那些从祖上就富贵的人家,什么吃的用的都见过。
其中夏老爷子便是其中一位。
自发达了,夏老爷便吃用都恨不得按照慈溪的规格来搞,每年夏天港口捞上来的新鲜海货,都有夏老爷子的一份,再不济也得他先挑!
波斯的毯子、英国的红茶、毛子的奶酪和香肠乃至杭州的顶级绣娘,夏震东都统统拢家里来,献宝似的显摆给夫人看,又大手一挥给几个儿女们分下去。
细的来说,他自己其实并不奢侈,只是爱显摆,买回来后基本都给了夏稚等子女,只要看见儿女们惊讶或者高兴的表情,夏老爷子便觉得爽到了极致。
那日夏震东一瞅,那么大的王八居然在当街叫卖,他夏震东岂有不买回去让夫人小子们好好补补的道理?!
于是领着几个下人就拨开人群,也不管旁人叫价多少,掏出自己怀里的一叠大洋便高高举起,豪气万丈地仰着鼻孔,说:“甭管别人出多少,老子加价一千块!”
这样大的甲鱼的确少见,但不至于跟个暴发户抢。一些自诩更高贵些的老板们便自我安慰着偃旗息鼓,假惺惺地拱手恭喜夏老爷子。
得了甲鱼的夏老爷子原本要去视察别墅的生意,这会儿都不愿意去了,迫不及待一巴掌敲在司机脑袋上,嚷嚷着要回家,还让人给别墅的厨子送信,让厨子赶紧到他的公馆来把这甲鱼给烧了。
为了这顿甲鱼,夏老爷子打了无数个电话,说是得了好东西,呼朋唤友的招呼客人晚上到家里吃饭。
夏老爷子的朋友大多数不是什么富贵之人,都是跟他一块儿出来闯的弟兄,有两个副官,几个账房先生,全都拖家带口的过来。
那会儿刚十七岁的夏稚正巧跟他的陆哥在家中学习,给陆哥补习文史课来着。
夏老爷子在下面吵吵嚷嚷的,两人也学不进去,干脆就都放下手里的事儿,下去加入他们。
夏震东抬头一看,是宝贝小乖与陆家的公子,立马站起来迎上去,笑得别提有多灿烂了:“哎呀,小乖,爸爸吵着你们了?”
跟着夏稚一块儿下来的陆开疆每回听见夏稚的小名,嘴角总要压不住地上翘。
这小动作也不知惹恼夏稚几回了,羞恼一般躲开夏震东要抱他的动作,说:“都说了,外人在的时候,别叫我乳名。”
夏老爷子怀里抱了个空,却也不尴尬,手掌去揉了揉宝贝儿子的脑袋,心中是一片的怜爱,竟是撒娇起来:“哎呀,陆二又不是外人,跟你不是拜把子了?那不得也相当于咱自家人了?小乖。”
“夏叔叔说得是。”陆开疆在旁边很是配合,微笑着瞥夏稚。
小夏一脸麻木,扭头就喊起陆开疆的小名:“陆二蛋!爸,以后你别喊他陆二,喊他二蛋!我上回听见他爷喊他二蛋了的!”
哪知道陆开疆才不羞耻呢,坦坦荡荡的,说:“那再好不过了,更显亲近。”